陆延舟那句带着毁灭性决绝的命令，如同在冰冷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城市的每一个权力角落。
陈默的执行力是顶级的。不到半小时，周婉华名下及她能施加影响的离岸账户、信托基金、甚至以远房亲戚名义持有的隐形资产，如同被精准狙击的靶子，一个接一个地被冻结。国际刑警组织那边也传来了回应，已将她列入特殊监控名单，所有出境通道都被牢牢盯死。
医院这边，更是被围成了铁桶。陆延舟调来的保镖混在医护人员中，二十四小时轮守，重点监控器官移植协调办公室、通讯线路以及所有可能接触到来院肝源的工作人员。没有陆延舟的亲笔签名和温言的共同确认，任何关于肝源调配的指令都无法生效。
陆延舟自己，则像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像，守在抢救室外。他没有再坐下，就那样挺直着背脊站着，仿佛一旦松懈，内里早已崩裂的意志就会彻底坍塌。眼睛里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隼，时刻警惕着任何可能从暗处射来的冷箭。
时间在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
抢救室内，温言同样在与无形的压力抗争。那颗“初步匹配”的肝源，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既是希望，也可能是剧毒。他动用所有人脉，彻查捐献者背景、医疗记录、运输链条，不放过任何一丝疑点。同时，他必须维持住苏念的生命体征，为她争取到接受手术的最低门槛。
苏念的情况依旧危重，但或许是强效药物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那股顽强的求生意志在支撑，她的生命指标没有再出现断崖式下跌，维持在一个极其脆弱却又相对稳定的平衡点上。
这短暂而脆弱的平静，在第三天晚上被打破。
陆延舟接到陈默的加密汇报——周婉华在试图通过一个隐秘渠道转移最后一批珠宝时，人赃并获。但她拒不承认与干预肝源有关，只承认了转移资产，并叫嚣着要见陆延舟。
陆延舟眼底一片冰寒。他吩咐陈默将人看好，等他处理完医院的事情再去“探望”他这位好母亲。
也就在这个时候，抢救室的门开了。
温言一脸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对瞬间围上来的陆延舟和姜暖沉声道：“情况暂时稳住了。但肝脏功能还在持续恶化，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看向陆延舟，眼神里是医者的审慎：“肝源那边，初步排查没有发现明显的人为干预痕迹，捐献来源是真实的，匹配度也相当理想。但是……”
“没有但是。”陆延舟打断他，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在完成最终、最彻底的核查，并确保运输、保存、手术每一个环节都绝对安全之前，我不会签字。”
温言看着他，这一次，没有反驳。在苏念的安全问题上，他们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我明白。”温言点头，“我会继续跟进核查。她现在需要转入IcU加强监护，你们……可以隔着玻璃看她一会儿。”
当苏念被护士们小心翼翼地从抢救室推出来，转入旁边的重症监护室时，陆延舟和姜暖终于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了她。
她躺在病床上，比之前更加瘦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会融化在白色的床单里。身上插着的管子更多了，呼吸机有节奏地运作着，维持着她微弱的呼吸。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机。
姜暖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声。
陆延舟则是一动不动地站着，隔着玻璃，目光贪婪又痛苦地描绘着她的轮廓。他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受到苏念的生命像流沙一样从他指缝间消逝，而他，差一点就成为那个将她推入深渊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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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在IcU里与死神拉锯了整整五天。
这五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煎熬。
陆延舟几乎没合过眼，处理完必要的公司事务和针对周婉华的调查，其余时间都守在IcU外。他变得沉默寡言，周身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偏执。
温言则忙于协调各方，跟进肝源的最终核查，同时严密监控苏念的病情。他与陆延舟之间依旧没有多余的交流，但一种基于保护苏念的脆弱默契，暂时掩盖了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敌意。
姜暖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继续守着，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直到第六天清晨，温言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精神一振的消息——苏念的指标出现了好转的迹象，虽然依旧危重，但最危险的急性衰竭期似乎正在过去。她对外界的刺激开始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
“这意味着……”姜暖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意味着她闯过了第一关。”温言脸上也难得有了一丝松缓，“如果肝源没问题，并且她能继续保持这种势头，一周后，或许可以进行移植手术评估。”
希望，如同阴霾天际透出的第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也正是在这天下午，陆延舟去见了被软禁的周婉华。
郊外一栋隐秘的别墅里，周婉华失去了往日的雍容华贵，她穿着普通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眼神怨毒地盯着走进来的儿子。
“陆延舟！我是你妈！你居然敢这样对我！”她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过去。
陆延舟侧身避开，茶杯在他脚边碎裂，茶水四溅。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为什么动肝源？”他开门见山，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周婉华嗤笑一声，带着破罐破摔的疯狂：“动肝源？我动什么肝源？那个贱人的命，也配我脏了自己的手？陆延舟，你别忘了，没有我，没有周家，你能有今天？你现在为了个女人，是要把你亲妈往死里逼吗？”
“她捐肝救了我的命。”陆延舟陈述着事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那是她自愿的！是她攀附陆家该付出的代价！”周婉华尖声道，“她一个不能下蛋的母鸡，除了那点肝脏还有点用，还有什么价值？延舟，你醒醒吧！她现在回来就是要报复你，报复我们陆家！你看看她把陆氏害成什么样子了！”
陆延舟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也无比疲惫。他曾经以为母亲的强势和精明是为了他好，现在才明白，那里面掺杂了太多对权力、对控制的贪婪，以及根深蒂固的冷漠。
“她值不值得，我说了算。”陆延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陆家……如果陆家的荣耀是建立在逼死恩人、践踏人命的基础上，那它，不要也罢。”
周婉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
陆延舟不再看她，转身对门口的陈默吩咐：“看好她。在苏念手术结束之前，不许她接触任何外人，不许她传递任何消息。”
“陆延舟！你这个逆子！你会后悔的！”周婉华在他身后疯狂地咒骂。
陆延舟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离开了这栋令人窒息的别墅。后悔？他早就后悔了。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不过是在赎那迟来的、或许早已无人在意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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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的情况在缓慢地好转。
第七天，她脱离了呼吸机，虽然依旧虚弱，但能够自主呼吸了。
第八天，她睁开了眼睛，尽管眼神空洞迷茫，没有任何焦点。
第九天，她被转出了IcU，回到了之前的VIp病房，继续接受严密监护。肝源的最终核查也传来了好消息，确认安全无误，可以随时准备进行移植手术。手术时间，初步定在了三天后。
这期间，陆延舟一直守在病房外，他没有试图进去，只是通过医生和护士了解她的情况。他知道苏念不想见他，他怕自己的出现会刺激到她，影响她的恢复。
但他无法离开。
这天晚上，他终于回了一趟久违的别墅。不是他和苏念曾经的婚房，而是另一处他名下的产业。别墅里冷清得可怕，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厨房。看着那些崭新却冰冷的厨具，他想起调查资料里提到的，苏念刚嫁给他时，曾偷偷学着给他做饭，手上烫了好几个泡，却因为他一句“外面应酬吃了”，而默默将饭菜倒掉。
那时，他视而不见。
现在，他想亲手为她做点什么。
他拿出手机，搜索着养肝护肝的食谱，选了一道最简单、最清淡的山药排骨汤。他处理着食材，动作笨拙而僵硬。削山药皮时，黏液沾到手上，引起一阵刺痒。切排骨时，锋利的刀口差点划伤手指。
当他手忙脚乱地将汤煲上，看着跳跃的蓝色火苗时，心里竟生出一种荒谬的、微弱的暖意。仿佛通过这种方式，他能触摸到一点苏念过去的温度，能稍微减轻一点那蚀骨的愧疚。
几个小时后，汤终于煲好了。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味道很普通，甚至有点淡，但这是他亲手做的。
他用保温桶装好，开车回到了医院。
已经是深夜，医院走廊寂静无声。他走到苏念的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里面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夜灯，姜暖趴在床边睡着了，而苏念似乎也闭着眼，不知是睡是醒。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轻轻推开了门。
姜暖睡得很沉，没有察觉。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凝视着苏念的睡颜。她瘦了很多，脸颊凹陷下去，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让人心尖发疼。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伸手去触碰她，想去感受她是否真实存在。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只是站在那里，用目光一遍遍地描摹她的轮廓，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一个极其虚弱，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
“拿走。”
陆延舟身体猛地一僵，霍然回头。
病床上，苏念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和星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冰冷和厌恶，正死死地盯着他，以及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保温桶。
她醒了！而且，认出了他！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沉的痛楚同时席卷了陆延舟。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念没有再看他，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浓重的夜色，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姜暖……天亮后……把它……拿去……喂狗。”
话音落下，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陆延舟站在原地，如同被瞬间冰封。
心脏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无法忍受的剧痛，比他知道真相那一刻更甚，比他母亲试图伤害她时更烈。
他模仿着她过去的付出，笨拙地想献上一点所谓的“温暖”。
而她，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直接判了这东西——连同他这个人——只配去喂狗。
他那些可笑的、迟来的赎罪，在她彻底死去的爱和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堪一击。
保温桶里的汤，还带着一丝余温。
而他的心，在这一刻，沉入了永夜般的冰窟，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