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0月10日，午间，苏屋邨茶花楼。
乐瑶将Leslie的车稳稳停在楼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过去一周，所有北上行程的细节终于敲定：火车票、机票、酒店、内地对接人的联系方式、演出器材的运输清单……厚厚一沓文件此刻就放在副驾驶座上。参与这次“远征”的人员也最终确定：beyond四人、Leslie、唱片监制王纪华、演出助理小云、填词人刘卓辉，以及她自己。
她上到三楼，还没走到黄家门前，熟悉的絮叨声便从虚掩的门缝里传了出来，伴随着翻找东西的窸窣声。
“阿驹啊，北京好冻?！我睇电视讲，十月尾都可能落雪啦！你件羽绒褛一定要带，我帮你摷出嚟嗰件系新嘅，够暖……阿强你咪笑，你着嗰件旧嘅唔得，听朝我同你去买件新嘅！” 是黄妈中气十足又充满关切的声音。
“阿妈，知啦知啦，我摷紧啦。羽绒褛好大件，个箧（行李箱）未必够位。” 家驹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纵容，随即是拉开柜门和翻动衣物的响声。
“怕咩唔够位！重要嘅嘢带齐先紧要！阿强你睇下你，净系摷啲衫裤，底衫裤、袜带够未呀？出去成个礼拜?！仲有，我帮你哋准备咗啲平安药，感冒灵、保济丸、肚痛散……全部要带！” 黄妈的脚步声在屋内来回，显然是在监督两兄弟的“打包工程”。
“带啦带啦，阿妈，我哋大个仔啦，识照顾自己。” 家强一边应着，一边试图把几件喜欢的t恤和牛仔裤塞进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些鼓胀的旅行袋里。
“大个仔？大个仔就唔使食饭唔使着衫啦？你哋两个，一做起音乐就唔记得食饭，今次去咁远，人生路不熟……哎，我同你摷埋啲即食面同饼干啦，万一夜晚肚饿都有得顶下档……” 黄妈说着，又要往厨房方向去。
乐瑶站在门外，听着这充满烟火气的“交响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仿佛能看到门内那副鸡飞狗跳又温情满满的景象。她抬手敲了敲门框，然后推门进去。
“丽姨，我嚟报到啦！” 乐瑶笑盈盈地开口。
屋内果然一片“繁忙”。客厅中间摊开两个大行李箱和几个旅行袋，衣物、配件堆得到处都是。家驹正半跪在一个打开的行李箱前，皱着眉头研究如何把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塞进去；家强则坐在一堆衣物旁，手里拿着两顶鸭舌帽犹豫不决。丽姨手里拿着一大包药品，正从房间里走出来。
“阿清！你嚟得正好！” 丽姨看到她，眼睛一亮，立刻把药包暂时放下，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睇你，又瘦咗！最近系咪好忙？beyond啲仔就系唔识照顾人，累到你啦！”
“冇呀，丽姨，我好精神。” 乐瑶顺势靠过去，亲昵地抱住丽姨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蹭了蹭，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丽姨净系识得紧张家驹哥哥同强仔，你都唔关心下我嘅～北京咁冻，我都惊冻亲?！”
她这一撒娇，丽姨的心立刻软了，连连拍着她的手背：“傻女！点会唔关心你！我冲咗啲燕窝，阵间你饮碗先！你细路女，出门在外仲要照顾班大老爷，更加要补下！等我摷件暖啲嘅羊毛衫俾你……”
看着乐瑶成功“吸引火力”，正在和行李搏斗的家驹和家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对视一眼，然后都露出了如释重负又觉得好笑的轻松笑容。家驹朝乐瑶悄悄竖了下大拇指，家强则做了个“多谢救命”的鬼脸。有乐瑶在，阿妈的注意力总算能分散一些，他们打包的压力也小了不少。
乐瑶接收到他们的“信号”，抿嘴一笑，这才松开黄妈，正色道：“丽姨，我嚟系帮佢哋执埋啲行李，顺便车过去band房。时间有啲赶，我帮你一齐搞掂佢，保证佢哋唔会漏嘢，好唔好？”
“好好好，有你睇住我放心啲！呢班化骨龙）……” 黄妈唠叨着，但脸上的担忧明显化开了许多。有细致又靠谱的乐瑶帮忙打点，她确实安心不少。
小小的公屋单位里，再次忙碌起来，但气氛已然不同。乐瑶利落地加入整理行列，将散乱的衣物分类、折叠，巧妙地利用行李箱空间。家驹家强也配合着她的指挥，效率顿时提高。丽姨则忙着去厨房张罗热饮和点心，絮叨声变成了锅碗瓢盆的温暖碰撞声。
北上的紧张与未知，在这一刻，被苏屋邨这间寻常公屋里满溢的、絮叨而实在的亲情与关心，稳稳地接住了。
乐瑶在黄妈身边黏糊了一会儿，帮着把最后几件毛衣叠好塞进行李箱的边角，总算让两个大箱子勉强合上了。丽姨被哄得眉开眼笑，又念叨着要去切水果。乐瑶这才脱身，回到隔壁自己家。
家里静悄悄的，父母这个时间都还没下班。她穿过小小的客厅，回到自己房间，拉开衣柜，利落地捡出几件厚实的毛衣、保暖内衣，又塞了一条羊毛围巾和手套进旅行袋。经过客厅时，瞥见零食柜，想起北京干燥，顺手拿了一盒核桃酥和一盒杏仁饼，准备路上给大家分着吃，也能解思乡的嘴馋。
刚把东西放好，就听到门外家强隔着门喊：“haylee！车匙！我搬嘢落去先！”
“嚟啦！”乐瑶应了一声，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走出去递给他，“小心啲啊，重就分两次搬，唔好整亲腰。”
“知啦！我大把力！”家强接过钥匙，扛起一个最重的行李箱，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乐瑶返回自己房间，连续多日的紧绷和刚才的忙碌让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没关门，径直走到床边，向后一倒，整个人呈“大”字型摊在了柔软的床铺上，舒服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窗外的天光透过窗帘，在眼皮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楼下隐约传来家强搬东西的动静和苏屋邨日常的嘈杂，但这一切仿佛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渐渐模糊。
就在她意识快要陷入短暂迷糊时，一阵熟悉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然后是踏入房间的细微响动。
乐瑶没有立刻睁眼，但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她能感觉到那个身影靠近床边，挡住了部分光线，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烟草和皂角混合的气息。
她睁开眼，果然看见家驹正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显然也是刚刚结束收拾，额前的短发有些凌乱，外套脱了，只穿着简单的棉t恤，袖子卷到手肘。
四目相对，乐瑶脸上的笑意更深，困意似乎也被驱散了些。她没说话，只是朝着他，很自然地、带着点依赖和撒娇意味地，向上伸出了双手，手掌摊开，眼神清澈地望向他，那姿态和神情，分明是在说：抱抱。
家驹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摊在床上伸手要抱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眼底的笑意如涟漪般漾开，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暖意。他嘴角的弧度加大，没有任何犹豫，俯下身，伸出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和膝弯，用一个轻柔却稳当的力道，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乐瑶顺势环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肩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和力量，驱散自己的疲惫。家驹抱着她，在床边坐下，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像是抱着个大型的、慵懒的猫咪。他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好攰？”他低声问，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微微震动。
“嗯……”乐瑶在他怀里点头，声音闷闷的，“搞咗好耐啲行程，头都大。仲要同你阿妈斗智斗勇，确保你同家强唔会漏低半条命喺北京。”
家驹低低地笑出声，胸膛震动。“辛苦你。阿妈系咁?啦，有你在，佢放心好多。”他顿了顿，手臂收紧了些，“北京……会顺利嘅。”
“一定。”乐瑶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的疲惫被坚定取代，“因为系beyond嘛。”
家驹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那点因为北上未知而产生的细微忐忑，似乎也被她这句话和这个拥抱熨平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干燥而温暖。
乐瑶像只找到暖窝的猫，整个人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肩窝深深吸了口气后，并没有立刻安静下来。
她一只手环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却开始不安分地动了起来。指尖先是顺着他棉t恤下露出的小臂线条，轻轻慢慢地摩挲着，感受着那层皮肤下紧实的肌肉和清晰的骨骼轮廓。
“点解仲系咁瘦?……”她小声嘟囔，语气里带着心疼和一丝不满，仿佛他没能把自己养胖是件天大的过错。她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滑过肘部，来到他t恤袖子卷起后露出的上臂，那里线条更加分明。
接着，她的“探索”转移了目标。那只作乱的手抬起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廓，然后捏住了他柔软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像在把玩一件有趣的物件。家驹被她弄得有些痒，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阻止，任由她“动手动脚”。
乐瑶似乎玩上了瘾，又或许是想更真切地感受他的存在。她把脸埋得更深些，鼻尖几乎蹭到他的颈侧和发根，然后像只确认气味的小动物般，轻轻地嗅了嗅。他身上有家里常用的皂角清爽味道，有淡淡的烟草气息，还有独属于他的、令人安心的体温味道。
这个嗅闻的动作似乎取悦了她，也让她更加放松。她开始像只餍足又黏人的小猫崽，用脸颊和额头在他颈窝、下巴处无意识地、轻轻地蹭来蹭去，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微痒的酥麻感。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安心地交付给他，仿佛他是最柔软可靠的依靠。
家驹被她这一连串充满依赖和亲昵的小动作弄得心头又软又烫。起初的轻笑变成了更深沉的温柔，他环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她更密实地圈在怀中。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呼吸的温热、以及蹭动时发丝的柔软触感，所有这些细碎的感知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柔软的网，将他轻轻包裹。疲惫和北上的压力，在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私密空间里，被这无声的亲昵一点点熨平、驱散。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任由她像只探索领地的小猫一样在自己身上“为非作歹”，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稠暖意。窗外苏屋邨的喧嚣，楼下来往的脚步声，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直到乐瑶自己蹭够了，也“检查”完毕，才终于消停下来，重新把脸埋回他肩窝，发出一声满足的、小小的叹息。
“充完电未？”家驹这才低声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静谧和温情而显得格外低沉柔和，带着笑意。
“嗯……充多阵。”乐瑶含糊地应着，赖着不动。
家驹没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静静地抱着她。阳光悄悄移动，在房间地板上拉出斜斜的光斑。这一刻的宁静与亲昵，无关风月，只是两个即将并肩远征的旅人，在出发前，从彼此身上汲取的最朴素也最珍贵的力量。
乐瑶似乎觉得侧坐还不够贴近，她在男人怀里动了动，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微微起身，然后干脆调整了姿势，面对面地、轻轻跨坐到了他的腿上。这个姿势让两人靠得更近，几乎呼吸相闻。
她再次把头埋进他的颈窝，这一次蹭动的幅度更大了些，柔软的发丝挠着他的皮肤，温热的呼吸毫无阻隔地喷洒在他锁骨附近。她像是要把自己嵌进他怀里，用带着浓浓鼻音、近乎呢喃的气声，在他耳边软软地说：“……好挂住你啊。”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他们明明一直在一起筹备。但家驹听懂了，那不是在说物理距离，而是在这即将分离（哪怕只是短暂北上）、面对巨大未知和压力的前夕，一种更深层的心理依赖和眷恋。他心尖像是被羽毛最柔软的部分扫过，泛起一阵酥麻的悸动。
而乐瑶的手，变得更加“不安分”。原本环着他脖子的那只手滑了下来，指尖先是试探性地碰了碰他棉质t恤的下摆，然后，像是得到了默许，竟灵巧地从那略有些宽松的下摆边缘钻了进去。
微凉却柔软的掌心，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他腰腹的皮肤。
家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绷，呼吸都滞了一瞬。她的手掌温度比他预想的要凉一些，但那触感却无比清晰。她并没有乱动，只是掌心平贴着他紧实的小腹，甚至能感受到腹肌因为紧张而微微收缩的坚硬轮廓。她的手指似乎好奇地轻轻动了动，指腹划过皮肤的纹理，带起一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电流。
家驹能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在偷笑。因为她的脸颊埋在他颈侧，那微微颤动的肩膀和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细小气音泄露了她的情绪。她肯定在偷乐，乐得像个恶作剧得逞又发现了宝藏的孩子。
这小小的得意和触碰，像火星溅入干草。家驹觉得被她手掌贴住的皮肤开始发烫，那热度迅速蔓延开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骤然加快的心跳和身体里某种被唤醒的躁动。他收紧环在她腰背上的手臂，将她更紧密地压向自己，仿佛想通过这个动作来确认和控制某种即将失控的感觉。
“喂……”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警告，又混着无限纵容，“……适可而止啊。”
乐瑶却仿佛没听见，或者说，他的反应反而鼓励了她。她贴在他腹部的掌心又暖了些，甚至大胆地向上稍稍移动了一点，更清晰地感受那壁垒分明的线条。同时，她在他颈窝里蹭动的脑袋停了下来，转而用嘴唇似有若无地碰了碰他颈侧的脉搏，那里的跳动正又快又有力。
这细微的亲吻般的触碰，像最后的催化剂。家驹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环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绷紧，几乎要立刻化被动为主动。然而，就在这欲望与自制力拉扯的临界点——
“大佬！haylee！落得楼未啊？车塞满啦！” 家强嘹亮而毫无心机的喊声从楼下隐约传来，穿透了房间的静谧。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乐瑶像是被惊醒的小鹿，飞快地抽出了手，脸上腾地一下红透了，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粉色。她手忙脚乱地想从他身上下来。
家驹也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暗潮被强行压下，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呼吸仍有些重。他扶住她的腰，帮她稳住身形，让她安全地站到地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未褪的情动和一丝被打断的懊恼与好笑。乐瑶抬手胡乱理了理自己蹭乱的头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嘴角却还残留着偷乐后压不下去的弧度。
家驹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她弄皱的t恤下摆，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手掌的触感和温度。他抬手，用指节轻轻刮了一下她红透的脸颊，低声道：“……返嚟再同你计。”语气听不出是威胁还是承诺。
乐瑶脸更红了，却强装镇定地拍开他的手，转身去拿自己的旅行袋，声音还有点飘：“快……快落去啦，唔好阻住地球转。”
刚才那几分钟内近乎燎原的亲密与悸动，被匆匆掩藏，重新打包进即将启程的行囊里。但那份偷来的、肌肤相亲的温热记忆，和彼此加速过的心跳，却已悄然烙印，成为支撑他们北上面对万人喧嚣时，心底最柔软也最炽热的一隅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