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是萌萌。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红红肿肿的,像两只小桃子,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小块纱布。
她看到雷战睁着眼睛,黯淡的大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
看到姑姑伏在床边哭泣,萌萌用小小的声音告密般说道。
“雷叔叔……你醒了真好……萌萌好想你……”
“姑姑……之前你睡着的时候,她偷偷哭了好多次,萌萌都看见了……”
“姑姑,很想你,萌萌也想你!”
孩子天真无邪、不加掩饰的话语,像最后一片关键的拼图。
彻底、毫无保留地揭示了阮清在他昏迷不醒期间,独自承受了多少煎熬与恐惧。
雷战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像是被无数细针密密地扎着。
他看向怀中的阮清,眼神柔软得如同融化的春雪,充满了无尽的怜爱与痛惜。
他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这是一个笨拙却充满安抚意味的动作。
“听到了吗?”他低声对怀里的她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无比的坚定。
“连孩子都知道了……我让你这么难过……以后,不会了。”
阮清在他颈窝里用力摇头,发丝蹭得他有些痒。
闷闷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来:“不准再说这种话……你活着,就是我最大的幸运……”
窗外,末世的天光依旧惨淡昏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但这间充斥着伤痛与消毒水气味的冰冷医疗室内。
爱意却如同顽强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两颗饱经磨难的心,炽热而蓬勃地生长,驱散了所有的严寒与绝望。
他们紧紧相依,所有的恐惧、不确定与未来的重重阴霾。
都在这一刻,被这双向奔赴的、沉甸甸的、以生命起誓的爱意所消融、所照亮。
他们拥有了彼此,便如同在无边荒原中拥有了永不熄灭的火焰与最坚固的堡垒。
林薇处理完紧急会议的所有后续,便一刻不停地赶向医疗区。
她的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那步伐比平时稍快了一丝,泄露了她内心深处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她走到雷战病房门口,手刚刚抬起,正准备推开那扇虚掩的金属门,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她的目光,透过那道不算宽的门缝。
恰好将病房内那幅足以触动任何人内心最柔软处的画面,完整地尽收眼底。
萌萌小小的、软软的身子信任地依偎在床沿,一只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雷战盖着的薄毯一角。
床上,雷战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显虚弱。
但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像沉静的港湾,满载着温柔与坚定,紧紧地锁在身旁的人身上。
他完好的右手,正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牢牢地、紧紧地握着阮清的手,指节甚至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而阮清,那个平日里总是冷静自持、用专业和微笑面对一切伤痛的医生。
此刻却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宿的倦鸟,毫无保留地伏在他的身侧。
曾经紧绷得如同弓弦的肩膀彻底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空气中,似乎流动着一种无声的、名为“家”的温暖旋律。
将所有的伤痛、恐惧和外面的血腥风雨都暂时隔绝开来。
这三个人,仿佛自然而然地构成了一个温暖、完整且坚不可摧的小世界,任何外界的打扰都显得不合时宜。
林薇的心头,先是猛地一松。
那块自从雷战重伤昏迷后就一直压在心口的巨石,仿佛瞬间被移开了大半。
为他终于挣脱死神的枷锁,为他与阮清之间那层朦胧的窗户纸在此刻被彻底捅破。
为他们历经生死考验后毫无保留的坦诚与相守。
然而,这股欣慰与祝福的情绪尚未完全弥漫开来。
另一股更为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便如同悄然而起的夜雾,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心头。
那是一种……混杂着淡淡羡慕、深切共鸣。
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深埋在责任与冷静之下的孤寂感。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地、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
仿佛怕自己的存在会惊扰了这片废墟中来之不易的宁静与圆满。
轻轻地将这方小小的、充满温情空间完整地留给了他们。
她转过身,背靠着走廊冰凉坚硬的金属墙壁。
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她因连日疲惫和高度紧张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微微仰起头,后脑抵着墙壁,闭上了那双总眼睛。
黑暗中,一幕幕属于他们的过往,如同泛黄却珍贵的电影胶片,一帧帧在脑海中清晰地闪过。
雷战,这个像沉默的山峦、像最坚固壁垒、更像兄长一样的男人。
从最初相遇,他带着一身硝烟与伤痕,到后面坚定地站到了她的身前箭。
他的话语总是简洁,行动却永远迅捷可靠。
他的沉默守护,是她在末世降临、人性沦丧之后,最早感受到的、也是最踏实的安全感。
而阮清,则像是温柔而坚韧的月光,像姐姐一样。
用她精湛的医术和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细腻关怀,一次次治愈着他们战斗后留下的、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伤痕。
抚平她内心深处因决策和杀戮而滋生的焦灼与不安。
他们,是她在这片残酷废土上,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如同家人般不可分割的存在。
看到他们终于冲破所有顾虑,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将命运交织在一起。
她是从心底最深处为他们感到高兴,涌动着最真诚、最深沉的祝福。
她衷心祈愿,这份在绝望废墟之上顽强绽放的感情。
能够成为照亮彼此未来漫长而艰难道路的、永不熄灭的温暖光芒。
然而,这份温暖的感触如同潮水般退去后。
那潜藏已久的孤寂感,便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像冰冷的暗流,漫过心田。
几乎是下意识的。
秦暮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眼神却深邃得让人看不透的脸庞,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他那句带着试探、甚至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委屈的追问——
“如果今天躺在那里面,需要这支药救命的人,是我。你……也会像现在这样吗?”
仿佛带着回音,再次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
她的心,像是被一层由过往背叛和沉重责任凝结而成的、厚重而坚硬的冰壳紧紧包裹着。
周宇曾经信誓旦旦的承诺,苏婉那看似亲密无间的笑容,最终都化作了最丑陋的背叛和刺向心脏的利刃。
那种被最信任、最亲近之人从背后毫无防备地狠狠刺穿的极致痛楚与冰冷。
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已经让她对“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深入骨髓的情感”产生了近乎本能的警惕、疏离和畏惧。
她不想,也绝对不敢,再让自己轻易地陷入那种可能再次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种痛,一次就已经足够刻骨铭心。
更何况,眼下现实危机四伏,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地底那未知而恐怖的生物威胁,能源核心不堪重负的警报。
能源危机迫在眉睫,关系到整个基地的存续。
基地内部暗流涌动,随时可能爆发新的危机……
曙光基地,她倾注了无数心血建立起来的这片小小净土,正处在风雨飘摇、内外交困的最关键时刻。
“还不是时候……远远不是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冷静、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斩断纷乱思绪的决绝。
个人的情感,无论它如何萌芽,如何骚动。
在关乎整个基地存亡的生存压力与不容推卸的领导责任面前,都必须毫无条件地退让、压抑。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和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空气。
强行将脑海中那张带着玩味笑意、却总能轻易搅动她心绪的脸庞。
连同那一声追问,狠狠地驱散、压制到内心最深处、最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