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虽然“灯塔”的特工暂时被甩在身后,但杜月笙的人显然更熟悉这片如同迷宫般的上海里弄。王铁牛肌肉紧绷,下意识地就要去摸藏在腰间的家伙,被陈锐一个极其轻微的眼神制止。
硬拼是下下策。在上海滩,得罪了这位“地下皇帝”,别说完成任务,恐怕连黄浦江都游不出去。
陈锐脸上惊愕的神色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恢复了作为“南洋商人陈默”的从容。他整理了一下因刚才奔跑而略显凌乱的西装领口,对着为首的黑衣汉子微微颔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杜先生?可是法租界的杜月笙杜先生?久仰大名,只是不知杜先生为何要见我这个初来乍到的生意人?”
那黑衣汉子面色不变,语气依旧冷硬:“杜先生的心思,我们做下属的不敢妄加揣测。陈先生,请吧,车就在巷口。”他做了个手势,看似客气,实则不容拒绝。周围的几名黑衣汉子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
陈锐心念电转。杜月笙此时找上门,时机太过巧合。要么是自己在科技圈的活动过于高调,引起了这位大佬的注意;要么……就是“霍夫曼公司”那边的动静,已经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杜月笙耳中。无论是哪种,避而不见都已不可能。
“既然是杜先生相邀,陈某荣幸之至。”陈锐笑了笑,示意王铁牛稍安勿躁,“还请几位兄弟前面带路。”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停在弄堂口,车窗拉着帘子。陈锐和王铁牛被请上车,车厢内空间宽敞,装饰着昂贵的木质饰板,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车子在上海市区七拐八绕,最终驶入法租界一处幽静的花园洋房。
穿过戒备森严的庭院,进入客厅,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弥漫在空气中。红木家具、名家字画、西式的壁炉和中式的盆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彰显着主人复杂而独特的品味。杜月笙并未让陈锐久等,他穿着一袭深色的长衫,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对光泽温润的核桃,脸上带着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笑容。
“陈先生,冒昧相请,还请不要见怪。”杜月笙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他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陈锐,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杜先生言重了。”陈锐不卑不亢地在下首坐下,王铁牛则如同铁塔般立在他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杜先生是上海滩的这个,”他竖起大拇指,“能得杜先生青眼,是陈某的运气。”
“呵呵,”杜月笙轻笑一声,放下核桃,拿起旁边的紫砂壶,亲自给陈锐斟了杯茶,“陈先生是从南洋回来的富商,见多识广。我杜某人是个粗人,不喜欢绕弯子。我听说,陈先生最近和虹口那边一家瑞士洋行,闹得有些不愉快?”
果然!陈锐心中凛然。杜月笙的消息网络,比想象的还要灵通。他面上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点生意上的小摩擦,没想到竟惊动了杜先生。”
“小摩擦?”杜月笙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了几分,“霍夫曼那家伙,背景不简单,跟日本人走得很近,手底下也有些硬茬子。陈先生能从他那里‘安然无恙’地出来,还闹出不小动静,这份本事,可不是普通商人能有的。”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锐:“我更好奇的是,陈先生用来吸引霍夫曼的‘诱饵’……那种能提升无线电性能的‘特殊材料’,恐怕也不是普通的生意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伪装下去已无意义。杜月笙看重的,不是他“陈默”的商人身份,而是他展现出的“能量”和背后的“秘密”。
陈锐放下茶杯,迎上杜月笙的目光,坦然道:“杜先生慧眼。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陈某确实并非纯粹商人。那材料,也并非陈某最终的目的。”
“哦?”杜月笙来了兴趣,“那陈先生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自保,也为了获取一些……对我,或许将来对杜先生也有用的东西。”陈锐缓缓说道,他开始有选择地透露信息,“霍夫曼的公司,背后牵扯到一股国际性的危险势力,他们视我为障碍。而我,需要在上海滩活下去,并且完成我的事情。”
杜月笙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他没有追问那股“危险势力”的具体情况,到了他这个位置,深知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他更关心的,是实际的利益和风险。
“上海滩,想活下去,想做成事,不难。”杜月笙慢悠悠地说,“但要看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又能给我杜某人带来什么。”
危险的交易,开始了。
陈锐知道,这是他破局的唯一机会,也是将杜月笙这股强大势力暂时化为己用的契机。他必须拿出足够分量的筹码。
“杜先生,”陈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一种药物的改良生产工艺。这种药,叫做磺胺。”
杜月笙把玩核桃的手微微一顿。磺胺,在这个肺炎、伤口感染都能轻易夺人性命的年代,几乎是救命神药,价格昂贵,有价无市。无论是用于救治手下,还是作为紧俏商品牟取暴利,甚至是作为打通更高层面关系的敲门砖,其价值都不可估量。
“你能弄到磺胺的生产线?”杜月笙的眼神变得炽热。
“不是完整的生产线,”陈锐摇头,“那目标太大。我可以提供关键的催化剂配方和简化高效的合成路径。以杜先生的能力,找到合适的化学家和隐蔽的生产地点,并非难事。其纯度和效果,将远超市面上的普通磺胺。”
他看着杜月笙眼中闪烁的精光,继续加码:“此外,我还可以为杜先生提供几条关于未来上海,乃至全国局势发展趋势的分析……或许,能帮助杜先生在未来可能到来的风浪中,看得更远一些。”
他没有明说风浪是什么,但杜月笙这种级别的枭雄,对时局的敏感远超常人,自然能听懂弦外之音。
杜月笙沉默了,客厅里只剩下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他在权衡。帮助陈锐,意味着可能要正面或侧面与霍夫曼背后的势力(可能牵扯日本人甚至更神秘的力量)为敌,风险巨大。但陈锐提供的筹码——实实在在的医药利润和关乎未来生存的战略信息,诱惑同样巨大。更重要的是,他看不透这个年轻人,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偶尔流露出的、仿佛洞悉一切的锐利目光,让他觉得投资陈锐,或许是一笔远比磺胺生意更值得的“期货”。
良久,杜月笙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霍夫曼那边,我会派人打个招呼,让他们在上海滩收敛点。你的人身安全,在我地盘上,我可以保证。你要查什么,要运什么,只要不触及我的根本,我可以提供必要的方便。”
“条件呢?”陈锐问。
“磺胺的配方和工艺,我要最先拿到。”杜月笙盯着陈锐,“而且,我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将来,若我杜月笙,或者我手下弟兄,有需要你陈先生‘专业知识’救命的时候,你不能推辞。”杜月笙的目光深邃,“同样,若将来有一天,在这上海滩乃至更大的棋盘上,你我不得不对面相坐,希望陈先生能记得今日这杯茶的香火情分。”
这不是简单的交易,这是一种基于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战略投资和风险对冲。
陈锐站起身,郑重地向杜月笙伸出手:“杜先生,成交。”
两只手紧紧一握。一只代表着旧时代上海滩的权势与规则,另一只,则承载着来自未来的灵魂与变革的火种。
落子无悔。
有了杜月笙的默许和暗中协助,陈锐的行动立刻顺畅了许多。他利用青帮复杂的关系网络,不仅迅速厘清了“灯塔”在上海残余的监视点并巧妙拔除,更通过杜月笙控制的码头和走私渠道,将一批从“霍夫曼公司”获取的精密仪器核心部件和珍贵的稀有金属材料,伪装成普通货物,安全地送上了前往延安的秘密交通线。
站在汇山码头,看着那艘看似破旧却承载着希望的小火轮鸣笛启航,陈锐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追猎的“奇点”,一个被动应对危机的技术提供者。他开始利用智慧、利用局势、利用人心,主动布局,撬动资源,为自己和组织的未来,打下坚实的基础。
王铁牛在一旁低声感慨:“队长,真没想到,咱们还能和杜月笙这样的人搭上线。”
陈锐望着黄浦江上往来穿梭的各国轮船,江风拂面,带来潮湿而复杂的气息。他轻轻说道:“铁牛,记住。有时候,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大,光靠我们自己不够。要学会借力,哪怕这力量来自阴影之中。下棋,不能只看眼前的棋子,还要看到整个棋盘。”
他转身,融入上海滩繁华而危险的夜色。杜月笙这步棋已经落下,下一步,该如何走?那“种子已播撒”的秘密,又将在何方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