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萧澈而言,比在御书房熬三个通宵批阅奏折还要漫长。
当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一抹鱼肚白时,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从那张让他灵魂备受煎熬的大炕上弹了起来,动作之迅猛,仿佛身后有猛虎在追赶。
他顶着一对堪比皇宫里大熊猫的黑眼圈,脸色憔悴,眼神涣散,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的哲学气息。
林晚晚倒是睡得还行,她毕竟是经历过996福报摧残的现代社畜,大学时挤绿皮火车硬座几十个小时都扛过来了,这点场面,只能算是毛毛雨。
她看着萧澈那副被蹂躏了一整夜的凄惨模样,强忍着笑意,递过去一个水囊。
“陛下,漱漱口?”
萧澈机械地接过水囊,走到门外,看着院子里那个简陋到令人发指的露天水井,沉默了。
最终,他还是以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在非金盆玉器中的洗漱。
“我们走。”
这是他今天早上,说出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名为“野狼嚎”的鬼地方多待了。
两人甚至没吃早饭,就匆匆套上马车,逃离了这家让他们备受“文化冲击”的驿站,重新踏上了北上之路。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昨夜的“大通铺”之苦,仅仅只是这场北方生存挑战赛的开胃小菜。
马车驶出驿站后,官道变得愈发荒凉。道路两旁,连绵的黄土坡逐渐被一望无际的戈壁所取代。天地之间,一片苍茫,除了偶尔飞驰而过的鹰隼和几丛顽强生长的骆驼刺,再也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他们就像是行驶在一幅巨大而又单调的画卷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起初,萧澈还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享受着马车里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清净”空间。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越升越高,车厢里变得燥热起来,而他们所带的干粮和清水,也在迅速消耗。
到了下午,当林晚晚拧开最后一个水囊,却只倒出几滴水珠时,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两位“离家出走”的帝后面前。
他们,迷路了。
而且,断粮断水了。
“咕噜噜……”
一阵清晰无比的声音,从萧澈的腹中传来。
他尊贵的龙体,第一次,向他发出了名为“饥饿”的抗议。
萧澈的脸,瞬间涨红了。
他身为九五之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何曾体会过这种五脏庙空空如也,胃里像是有无数只小手在抓挠的滋味?
林晚晚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倒是比他镇定得多。她掀开车帘,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那双在宫斗中练就的锐利眼眸,此刻正闪烁着野外求生时的智慧光芒。
“停车。”她对车夫说道。
马车停下,林晚晚跳了下去。
“你干什么去?”萧澈有些不安地问。
“找吃的。”林晚晚的回答简洁明了。
在萧澈错愕的目光中,只见这位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此刻像个经验丰富的猎户一般,撸起袖子,开始在戈壁滩上四处寻觅起来。
萧澈坐在车里,看着她娇小的身影在荒野中穿梭,心中五味杂陈。
他,堂堂一国之君,此刻,竟要靠自己的皇后,去荒郊野外,刨食果腹?
这传出去,他萧澈的脸,还要不要了?
然而,肚子里那愈发强烈的饥饿感,又无情地提醒着他,面子,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就在萧澈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时,林晚晚那边,已经有了收获。
她凭借着当年公司团建时学到的那点可怜的野外拓展知识,以及一些从书上看来的植物辨认技巧,竟然真的在一片沙土之中,找到了一种可食用的植物根茎。
紧接着,她的运气似乎爆棚了。在一处灌木丛后,她发现了一只正在打盹的肥硕野兔!
那一刻,林晚晚感觉自己简直是贝爷附体!
她没有声张,而是悄悄地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精准地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那只还在梦中流口水的野兔,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光荣地,为帝后的午餐,贡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当林晚晚拎着那只还在微微抽搐的兔子,回到马车旁时,萧澈和车夫,都看傻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身材娇小,脸上还沾着点灰尘,手里却提着一只“凶器”的女子,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晚……晚晚,你……”萧澈结结巴巴地,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晚晚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兔子,笑道:“怎么样?今晚,我们加餐!”
接下来,林晚晚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她让车夫去捡拾干枯的灌木作为柴火,自己则熟练地……呃,其实并不熟练,但至少是勇敢地,处理起那只兔子。
萧澈站在一旁,看着林晚晚手忙脚乱地给兔子剥皮去内脏,那血淋淋的场面,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然而,当他看到林晚晚那专注而又认真的侧脸,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时,他心中那点不适,瞬间就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有心疼,有愧疚,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
他,那个曾经连包子都要人试毒,嫌弃民间客栈碗筷不干净的皇帝,此刻,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皇后,为了两人的生存,亲手劳作。
他缓缓地走上前,从林晚晚手中,接过了那只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的兔子。
“我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晚晚惊讶地看着他。
只见萧澈,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帝王,此刻,正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将兔子串在木棍上,然后架在燃起的篝火上,慢慢翻烤。
火光,映照着他俊朗的脸庞,也映照着他那双,褪去了所有帝王威严,只剩下温柔与专注的眼眸。
没有御厨,没有调料,甚至连盐都没有。
兔肉在火焰的炙烤下,很快就散发出一股原始的肉香味。
但也因为技术不精,火候没掌握好,兔子的外皮,很快就变得焦黑一片。
然而,在萧澈的眼中,这只烤得像块黑炭的兔子,却比御膳房里任何一道山珍海味,都来得诱人。
当兔肉终于烤熟时,萧澈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别人伺候。
他主动地,用匕首,撕下了那只看起来烤得最嫩、最干净的兔腿,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递到了林晚晚的面前。
“你先吃。”他说。
林晚晚看着他递过来的兔腿,又看了看他那张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黑的脸,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在这一刻,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她也不是那个需要谨言慎行的皇后。
他们,只是一对在困境中,相濡以沫的普通夫妻。
她接过兔腿,咬了一口。
没有味道,甚至还有些焦苦。
但她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萧澈见她吃了,才撕下另一只焦黑的兔腿,毫不犹豫地,大口啃了起来。
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帝王的仪态。
他一边啃着那焦黑的兔腿,一边含糊不清地,对林晚晚说:
“嗯……真香!比……比御膳房的烤肉,香多了!”
林晚晚看着他那言不由衷的逞强模样,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偷偷地,看向他的头顶。
果不其然,在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背景下,一个像素小人,正抱着一根黑色的棍子,哭丧着脸,大口地啃着。
而在他的身边,一行硕大的、闪着绿光的字,无比清晰地,飘了出来——
【饿死朕了.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