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清脆而刺耳的碎裂声,在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心跳的慈安宫内,显得无比突兀。
那只精美的琉璃酒杯,在光洁的地板上摔得粉身碎骨,琥珀色的酒液溅开,像一朵瞬间凋零的花。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宴席上那片精心营造的、虚伪的和睦氛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太后脸上那慈爱的笑容凝固了,宫人们小心翼翼的布菜声消失了,就连摄政王萧远那张“温和诚恳”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唰”地一下,齐齐聚焦在了失态的源头——皇后,林晚晚的身上。
她还保持着那个手滑的姿势,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微微僵硬,那双平日里总是平静含笑的眼眸,此刻却睁得极大,瞳孔深处,似乎倒映着什么极致的恐惧,正死死地盯着摄政王的方向。
“皇后?”
萧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和关切。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第一时间扶住了她的手臂,低声唤道。
他的触碰,如同一个开关,瞬间将林晚晚从那巨大的震惊中惊醒!
几乎是在身体被触碰到的瞬间,林晚晚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完了!
她心中警铃大作!
自己失态了!
在这样一场笑里藏刀、步步杀机的鸿门宴上,在敌人表演得天衣无缝的时刻,自己竟然因为金手指给出的警示,而做出了如此明显、如此反常的举动!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探究、怀疑、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目光,正如同实质般地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对面摄政王那看似关切的眼神背后,分明隐藏着一丝毒蛇般的阴冷!
不能慌!
绝对不能慌!
林晚晚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她的大脑,却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强忍着内心那因“不死不休”四个字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几乎是在萧澈扶住她的下一秒,她便顺势将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了萧澈的身上。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的恐惧却被她巧妙地转化为了一种虚弱与歉疚。她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主位上面色不虞的太后,又看了一眼对面含笑不语的摄政王,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与虚弱。
“……抱歉。”
她用一种带着深深歉意的、柔弱无力的语气,缓缓开口。
“是臣妾……臣妾失仪了。”
她微微喘息着,仿佛连多说几个字都极为费力,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紧紧抓着萧澈的衣袖,将一个身体不适、心力交瘁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臣妾……近日为陛下之事多有劳心,寝食难安,方才……方才一时头晕眼花,这才手滑失手,惊扰了母后和王叔的雅兴。”
她说着,便要挣扎着从座位上起身,对着太后和摄政王的方向,行礼请罪。
“臣妾……臣妾该死。”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前几日宫中大变,禁军血洗,作为皇后的她,为此事劳心费神,导致身体虚弱,再正常不过。此刻突然失仪,也完全可以用“头晕手滑”来解释。
这份堪称神级的临场反应,让原本已经凝固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主位上的太后,脸色稍霁。无论她心中如何怀疑,但在“孝道”和“体恤儿媳”的表面文章上,她不能表现出任何苛责。她正要开口,说几句场面话,让宫人来收拾残局。
然而,她身边的萧澈,却比她更快一步地做出了反应。
“好了,一点小事,何须请罪。”
萧澈立刻配合地扶住了她,不让她起身行礼。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妻子的关切与爱护,动作自然无比。他将她重新按回到座位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
这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帝王在维护自己皇后的一场完美配合。
然而,只有萧澈自己知道,在他触碰到林晚晚手臂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中,掀起了何等巨大的骇浪!
冰冷!
她的手,冰冷如铁!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
颤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她柔软的衣袖之下,她的手臂,正在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着!那不是伪装出来的柔弱,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因极致的恐惧或震惊而产生的生理本能反应!
这……绝不是伪装!
萧澈的心,猛地一凛!
他扶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用指腹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脉搏之上。
那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如同被惊吓过度的林中之鹿,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平稳。
萧澈瞬间明白了!
林晚晚,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察觉到了某种……致命的危险!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这位皇后,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温婉无害,但其心性之坚韧,胆识之过人,远超常人。无论是面对刺客的毒药,还是秋猎时的惊马,她都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反应!
能让她怕成这样的,绝不是普通的阴谋诡计!
他信任她。
从那次蜜饯有毒开始,从她每一次看似巧合的“直觉”开始,他便知道,他的这位皇后,拥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
而此刻,她这无法伪装的、发自本能的恐惧反应,就是在向他发出最顶级、最致命的……无声警报!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划过萧澈的脑海!
他扶着林晚晚的手,依旧稳如泰山,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关切妻子的模样。但他的眼底深处,那刚刚还带着一丝看戏意味的温和,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瞬间升腾起来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警惕与杀意!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不动声色地,与对面那含笑看着这一切的摄政王萧远,在空中交汇。
萧远的眼中,依旧是那副温和关切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在担心皇后的身体。
但萧澈,却从那温和的表象之下,读到了一丝隐藏极深的……冰冷与得意。
够了。
不需要任何言语。
仅仅是林晚晚这一个无法自控的反应,仅仅是这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让萧澈洞悉了生死!
这场鸿门宴,不是试探。
是……绝杀!
再待下去,必死无疑!
这个判断,在电光石火之间,便已在萧澈的心中成型。
他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只见他立刻扶着“虚弱不堪”的林晚晚,缓缓站起了身。
他的动作,引来了太后和摄政王的注视。
“皇帝,这是……”太后疑惑地开口。
萧澈没有让她说完。他直接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带着天子威严的语气,沉声对太后和摄政王说道:
“母后,王叔。”
“皇后凤体有恙,精神不济,看来是无法再继续奉陪了。”
“朕,先带她回去休息了。”
说完,他甚至没有给对方任何挽留的机会,便扶着林晚晚,转身就走!
这份决然,这份强硬,让太后和摄政王,都微微一愣!
“陛下!”摄政王萧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皇后娘娘只是偶感不适,何必如此着急?不如让太医前来诊治一番,也好让臣与母后,都安下心来。”
这,是最后的试探,也是最后的挽留。
然而,萧澈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
他只是扶着林晚晚,头也不回地,向着殿门外那深沉的夜色,决然地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而坚定,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看着那即将消失在殿门口的帝后背影,摄政王萧远的脸上,那温和的笑容,终于缓缓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如同看着囊中之物的……残忍笑意。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对着那空无一人的殿门,轻轻地,遥敬了一下。
想走?
今夜这慈安宫,你们,走得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