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祭的日子在忙碌与期待中翩然而至。
校园里张灯结彩，各个班级的展区布置得争奇斗艳。“时光信箱”前人流络绎不绝，同学们郑重地将写满心事的信件投入那个被装饰得古色古香的木箱。而真正将气氛推向高潮的，是下午在礼堂举行的班级文艺汇演。
当舞台的灯光聚焦，背景屏幕上打出「高二（三）班原创微型音乐剧《时光的回响》」时，林溪站在侧幕，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比运动会接力时还要剧烈。她穿着简单的学生制服，手心冰凉。
陆辰站在她身旁不远处，同样是日常的校服，身姿挺拔。他没有看她，目光沉静地望向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别怕。”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按排练的来。”
音乐前奏响起，如同滴入静水的墨滴，晕开淡淡的怅惘与怀念。
幕布拉开。
故事开始了。几个高中生无意间发现了尘封的“时光信箱”，里面泛黄的信纸，牵出了一段关于梦想、友谊与小小误会的青春往事。林溪饰演那个有些莽撞却内心柔软的女孩，而陆辰，则扮演那个看似冷淡、实则一直默默关注的男孩。
没有华丽的服装，没有炫目的特效，只有青涩却真挚的表演，简单动人的旋律，和那些仿佛从每个人心底流淌出来的台词。
当剧情发展到高潮，因为一场幼稚的“主权争夺”，男孩女孩在空旷的教室里激烈争吵（当然是林溪版本的艺术加工）后，林溪背对着陆辰，望着窗外，唱出了那段她修改了无数遍的独白式歌词：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答案，可它沉默不言，只留下模糊的影子和褪色的书签……”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演戏需要的哽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台下某个角落。灯光刺眼，她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时，按照剧本，陆辰应该从后面走上前，说出和解的台词。
他却停顿了一瞬。
在舞台那被无限放大的寂静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向前一步，没有立刻念台词，而是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肩线上，然后用他那特有的、平稳而清晰的声线，轻轻加了一句剧本上没有的：
“时间不说话，”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质感，
“但蝴蝶书签记得。”
蝴蝶书签——那是他当初批注剧本时，建议她加入的、连接歌词与剧情的关键道具。
林溪的背脊猛地一僵，即将出口的下半句歌词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的热流，从心脏直冲头顶，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灯光炙烤着她的脸颊，台下的观众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
他……他临时改词？
还用了他自己提出的那个意象？
这不再仅仅是表演，这像是在借着一个虚构的故事，诉说着某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真实的共鸣。
音乐在继续，容不得她多想。她凭借着残存的理智和肌肉记忆，转过身，对上他沉静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此刻映着舞台的流光，也清晰地映着她的无措。
她接上了接下来的表演，声音却带上了一丝真实的微颤。
后面的剧情顺畅流淌，误会冰释，梦想重燃，歌声与舞蹈将气氛推向温暖与希望。当最后的音符落下，全体演员在台上鞠躬时，礼堂里爆发出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幕布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后台瞬间被欢呼和嘈杂淹没。同学们互相拥抱，庆祝演出成功。文艺委员激动地拍着林溪的肩膀：“太棒了！林溪！尤其是中间那段，班长临时加的那句词，神来之笔啊！氛围感绝了！”
林溪却有些魂不守舍，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寻找那个身影。
陆辰站在稍远一点的角落，正在解下身上的微型麦克风。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刚才在台上那个近乎“告白”的临场发挥，只是他严谨逻辑下的又一次精准判断。
她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
周围还很吵，但她感觉声音像是隔了一层膜。
“班长，”她仰头看着他，声音因为刚才的演唱和情绪激动而有些沙哑，“你……刚才为什么加那句词？”
陆辰将解下的麦克风交给负责设备的同学，这才低头看她。他的眼神在后台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
“那句歌词意境太空，”他开口，语气依旧是那种分析问题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波澜，“需要具体的意象来锚定情绪。蝴蝶书签是最合适的选择。”
理由充分，逻辑完美。
一如既往的陆辰风格。
林溪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里那点因为那句词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忽然就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
这个人……总是这样。
她用尽全身力气演出的内心戏，他总能四两拨千斤地，用最理性的方式接住，然后归类于“剧情需要”或“逻辑自洽”。
可是……真的只是这样吗？
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沉静的海里找出一点点不一样的涟漪。
“只是因为……合适？”她不甘心地追问，声音很轻。
陆辰与她对视着，没有立刻回答。后台的光线在他脸上明暗交错。他看着她微微抿起的嘴唇和那双执着地望着他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几秒后，他几不可察地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她因为演出而有些凌乱的刘海儿上。
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要拂开一点灰尘，指尖轻轻掠过她的额发，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她的耳后。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快得像是错觉。
然后，他重新看向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类似于妥协的叹息：
“不然呢？”
三个字。
轻飘飘的。
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溪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混乱而甜蜜的涟漪。
不然呢？
他反问了她。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将那个问题的答案，连同他那个自然的、逾越了普通同学界限的动作，一起，悬在了那里。
悬在了后台这喧闹与昏暗交织的空气里。
悬在了她瞬间再次失控的心跳声里。
悬在了他们之间，那越来越无需言说、却也愈发扑朔迷离的默契之中。
林溪看着他转身去拿书包的背影，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他指尖拂过的耳廓。
那里，一片滚烫。
她低下头，悄悄地、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扬了起来。
好吧。
“不然呢”就“不然呢”。
反正，这场戏，她还没演完。
而他的“配合”，也似乎……越来越超出剧本了。
这感觉，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