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的话,每一个字都砸在侯府冰冷的地砖上,回音在空旷的前院里盘旋。
整个侯府,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下人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惊恐地看着那个抱着女子的男人,他明明脸色苍白,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血腥气和绝对的威压,却让每一个人都两股战战,不敢动弹。
女主人?
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看着那两扇被硬生生踹开、还在颤动的巨大府门,没人敢笑。
就在这凝固的气氛中,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正堂的方向传来。
一个身穿绛紫色锦缎长裙,头戴金步摇,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快步走出。
她便是陆野的继母,当今的镇北侯夫人,柳氏。
在她身旁,还跟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公子,面容与陆野有三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身着华服,眉宇间带着一股被酒色掏空的浮躁和轻佻,正是陆野的异母弟弟,陆文翰。
柳氏的脚步在离陆野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的视线先是落在陆野身上,看到他满身的血污和虚弱的状态,那双精心描画的凤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含的快意,但随即就被一层浓浓的“关切”和“痛心”所覆盖。
“野儿,你……你总算回来了。”柳氏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这是受了多重的伤啊,快,快传府医!”
她的表演无懈可击,一个担忧继子的慈母形象活灵活现。
陆野却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他只是抱着苏宁,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这个家,十年未回,却比边关的战场更让他觉得冰冷。
陆文翰则没他母亲那么好的演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和鄙夷,视线在陆野怀里的苏宁身上来回扫视,那毫不掩饰的打量,充满了侮辱性。
“大哥,十年不见,你这眼光可真是越来越独特了。”陆文翰轻佻地笑了一声,“从哪儿捡回来的?瞧这身打扮,咱们侯府的烧火丫头都比她体面。”
他的话音未落,陆野那双漆黑的眸子猛地扫了过去。
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
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陆文翰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被那道视线钉在原地,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绝世凶兽盯上,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把他,带下去。”陆野的嘴唇动了动,是对着林峰说的,“再让我听到他多说一个字,就割了他的舌头。”
“是!”林峰拖着受伤的手臂,大步上前。
“你敢!”陆文翰又惊又怒。
柳氏的脸色也终于变了,她急忙上前一步,护住自己的儿子。“野儿,你这是做什么,他可是你弟弟!”
“我的弟弟,不会说这种话。”陆野打断她,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他抱着苏宁,绕过他们,径直朝着自己曾经居住的、也是侯府最核心的主院“听雪院”走去。
他的脚步很稳,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世界。
柳氏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她精心维持的慈母面具,在陆野这种油盐不进的绝对强势面前,碎得一干二净。
这个孽种,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又臭又硬。
但她很快就压下了怒火,对着身后吓傻了的管家和下人们厉声吩咐:“都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元帅的话吗?还不快去请京城最好的大夫,要是元帅和……和那位姑娘有半点差池,我拿你们是问!”
她故意加重了“那位姑娘”几个字,既是提醒下人,也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母地位。
一群人这才如梦初醒,乱糟糟地散开去忙活。
听雪院。
这里是历代镇北侯的居所,十年无人居住,却依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柳氏在表面功夫上从未懈怠。
陆野一脚踹开卧房的门,空气中传来一丝淡淡的陈腐气息,他大步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儿放下。
当苏宁柔软的身体离开他的怀抱,平躺在锦被上时,陆野那一直紧绷的身体才骤然一松。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虚弱感席卷而来,他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单手撑住了床沿才没有倒下。
失血过多的后遗症,终于全面爆发。
他看着床上那个毫无血色的小脸,心脏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他自己的伤,他不在乎。
可她,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的。
他慢慢在床边坐下,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要去摸摸她的脸,却又怕自己手上的冰冷会惊扰到她。
就在这时,卧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元帅。”是林峰。
“说。”陆野没有回头。
“府医来了,还有……夫人也带着人过来了。”
陆野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很快,柳氏便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和几个端着热水、布巾的丫鬟走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先是满脸关切地看向陆野。“野儿,你的伤要紧,快让张太医给你看看。”
这位张太医,曾是宫里的御医,退休后被侯府重金聘为府医。
陆野却摆了摆手,指着床上的苏宁,“先看她。”
张太医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将手搭在苏宁的手腕上,闭目凝神。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脸上满是困惑与凝重。
“奇怪……这位姑娘脉象虚浮至极,气血亏败之严重,老夫生平罕见。这……这简直不像是活人的脉象。可她的生命气息却又绵长坚韧,并无性命之忧。实在是……怪哉,怪哉。”
他检查不出换血的事情,只能从脉象上判断出苏宁处于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
柳氏听了,立刻接口,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哎,可怜的孩子,不管怎样,得让她快点好起来才行,我这就让厨房去给她炖最补的参汤。”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身后的丫鬟上前,想要为苏宁擦拭脸颊。
“别碰她。”陆野冷冷开口。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我自己来。”陆野接过丫鬟手里的温热布巾,动作生疏却异常轻柔地,一点点擦去苏宁脸上的灰尘和血迹。
那专注而珍视的模样,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镇北元帅吗?
柳氏的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她强忍着屈辱和怒火。
挤出一个笑容:“好,好,你自己来也好,她受了惊,想必也只认你,我……我去小厨房亲手为这位姑娘熬一碗安神汤,对她身体有好处。”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卧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陆野为苏宁擦干净脸和手,又用自己的内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她体内,为她梳理着那微弱的气息,帮助她身体机能的恢复。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再次在门外响起。
这次,是柳氏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慈爱笑容。
“野儿,汤熬好了。”她将托盘放在桌上,一碗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汤羹,盛在精致的白玉碗里,还在冒着热气。
“这是我用天山雪莲子配上十几味安神药材,熬了两个时辰的,你快喂这位姑娘喝下,喝了就能安稳睡个好觉,醒来也就好得快了。”
她言辞恳切,眼神里满是真诚。
陆野看了一眼那碗汤,汤色清亮,香气怡人,看不出任何问题。
他点了点头,正准备伸手去端。
就在这一刻。
在苏宁的意识深处,那片代表着昏迷的黑暗里,一道刺耳的、从未有过的尖锐警报声,轰然炸响。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慢性神经毒素!】
【毒素名称:七日枯。】
【特性:无色无味,与多种药材混合后无法被常规手段察觉。初期症状为嗜睡乏力,七日后,毒素将彻底破坏中枢神经,造成不可逆转的痴傻或瘫痪!】
【毒素来源锁定:白玉碗内的汤羹!】
外界。
柳氏正微笑着,将那碗汤往陆野手边又推了推。
“快喝吧,凉了药效就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