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符文结构的崩碎,如同抽去了支撑这方天地的最后一根梁柱。庞大的苍白龙骨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悸的断裂巨响,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鸣,庞大的骨节寸寸瓦解,激起海底滔天的浑浊泥沙,缓缓沉向更深的黑暗。那束缚了它万古、汲取它残存力量的“契”之节点被破除,这尊远古龙皇的残骸,终于迎来了彻底的安息,或者说,彻底的消亡。
龙骨崩塌的轰鸣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平息。浑浊的海水缓缓沉淀,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由破碎骨渣和沉积物构成的凹陷。而在那凹陷的最中心,赫然便是那个随着符文消散与龙骨塌陷而暴露出来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黑洞直径约莫数丈,边缘不规则,仿佛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撕裂开的口子。洞内没有丝毫光线,只有比周围死寂海水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源自太古洪荒的苍凉与绝望气息,正从那洞口中源源不断地弥漫出来,甚至让周围墨色的海水都开始缓慢地、凝滞地旋转,形成一个无形的漩涡。
唐僧怀中的融合“忆骸”,此刻的震颤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不再是悲鸣,更像是一种混合了激动、悲伤与决绝的剧烈共鸣。那乌光不再是简单的指向,而是如同受到召唤般,几乎要脱离唐僧的掌控,投入那黑洞之中。
“师父,这洞口……”八戒看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洞,下意识地握紧了钉耙,咽了口唾沫,“里面的味道,比外面这死海还冲……咱们真要下去?”
沙僧沉默地走上前,他额间的妖纹闪烁着,似乎在仔细感知那洞口散发的气息。片刻后,他沉声道:“洞口的气息……很复杂。有极古老的归墟本源死寂,有龙皇陨落时的不甘怨念,但更深处……还有一种……被强行‘嫁接’、‘封印’进去的东西。那东西,与‘忆骸’同源,却又……更加绝望。”
孙悟空火眼金睛全力运转,试图看穿那浓稠的黑暗,但即便是他的神目,视线投入洞中不过十余丈,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扭曲、吞噬,无法及远。他只能隐约感觉到,那洞窟深处,似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非自然的“空腔”。
“这洞口,不像是天然形成。”孙悟空眉头紧锁,“倒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或者从极遥远的地方,强行‘连接’或者说‘砸’到这里来的。‘忆骸’的反应如此剧烈,里面定然藏着关乎那‘净世契’,甚至关乎天道本身的大秘密!”
他看向唐僧:“师父,您觉得呢?”
唐僧深吸一口气,强行安抚着怀中躁动不安的“忆骸”。他感受着那洞口散发出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苍凉气息,以及“忆骸”传递出的那种近乎本能的呼唤与悲怆。
“贫僧能感觉到,‘忆骸’在呼唤,亦在……警示。”唐僧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洞中之物,或许是被那‘契’刻意隐藏、镇压于此的终极真相之一。前路必是凶险万分,但……我们已无退路。”
他目光扫过三个徒弟,从他们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坚定。西行之路早已偏离,破妄之途唯有前行。
“悟空,八戒,沙僧。”唐僧缓缓道,“随为师,入此洞,看个究竟。”
“得令!”三人齐声应道。
依旧是沙僧打头阵,他降妖宝杖散发出乌光,率先踏入那黑洞之中。他的巫妖王体质与此地的死寂本源最为契合,能最大程度抵消入口处的侵蚀。唐僧紧随其后,周身清辉心光再次亮起,虽不及之前金光罩那般宏大,却足够护住己身,怀中的“忆骸”乌光如同灯塔,指引着方向。八戒和孙悟空一左一右护在两侧,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踏入黑洞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与空间置换感袭来,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膜。外界死海的光线与声音瞬间被隔绝,只剩下绝对的黑暗与死寂,连神识的探查范围都被压缩到了极限,仅能依靠“忆骸”的乌光与唐僧的心光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洞窟并非垂直向下,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倾斜延伸,四周洞壁光滑异常,并非天然岩石,反而像是某种巨大生物体内干涸的甬道,或者……某种能量长期侵蚀冲刷形成的管道。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类似于金属与骨骼氧化后的味道。
师徒四人沉默前行,脚步声在绝对寂静的通道中显得格外清晰。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有一刻,又或许已是数个时辰,前方的通道终于到了尽头。
“忆骸”的乌光骤然稳定下来,不再指向深处,而是微微向下。
唐僧举起心光,照亮前方。
他们似乎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地下空间。空间不大,约莫百丈见方,形状不规则,中央地势较低。而就在那中央的低洼处,景象让师徒四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一具人类的骸骨,背靠着冰冷的、非金非石的洞壁,跌坐于此。
骸骨不知在此沉寂了多少岁月,身上的衣物早已风化殆尽,只余下晶莹洁白、却隐隐透着一种奇异淡金色的骨骼。骨骼保存得相当完整,保持着盘膝而坐、双手结印置于膝上的姿态,头颅微垂,仿佛在临终前依旧在进行某种修行或……抗争。
在这具骸骨的胸前,双手结印之处,捧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约莫巴掌大小、色泽温润、却布满了细微裂痕的……玉简。
玉简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光,与这洞窟中弥漫的苍凉死寂格格不入,却又顽强地存在着。
而这具骸骨本身,以及那枚玉简,散发出的最后一丝极其淡薄、却本质极高的气息,让孙悟空、八戒、沙僧,甚至唐僧,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气息,并非妖族,并非龙族,也并非寻常仙佛……而是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向西而行、最终却归于沉寂的……取经人的气息!
且其气息本质,竟与唐僧的十世功德,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同源性!
“这是……”八戒瞪大了眼睛,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沙僧沉默上前,仔细感知那骸骨与玉简,缓缓道:“骨骼淡金,隐有佛韵残留,却又带着一股不屈的怨怼与……被背叛的绝望。其存在的时间……极为久远。”
孙悟空火眼金睛死死盯着那枚布满裂痕的玉简,以及骸骨那微垂的头颅,仿佛能穿透万古时光,看到其主人生前最后的景象。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肃穆:
“他……恐怕是……”
唐僧缓缓走上前,来到那具骸骨面前,怀中的“忆骸”发出了低沉的、如同哀悼般的嗡鸣。他凝视着那具保持着最后姿态的遗骨,感受着那同源却又充满悲剧结局的气息,一个惊人的猜测在他心中浮现,让他手脚冰凉。
他弯下腰,对着那具不知名的前辈遗骨,深深一揖。
然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向那枚被遗骨紧紧捧在胸前的、布满裂痕的玉简。
当他的指尖触及玉简的瞬间——
“嗡!”
玉简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强烈的光芒!一段残缺不全、却充满了无尽悲愤与不甘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唐僧的识海!
同时,那具沉寂了万古的骸骨,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头颅轻轻一点,随即,整个骨架如同风化的沙雕,寸寸碎裂,化作一捧晶莹的尘埃,飘散于这绝对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枚光芒逐渐黯淡的玉简,落入唐僧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