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大雷音寺。
万丈佛光依旧,映照着金砖铺就的地面,流转于亿万朵悬浮的金莲之间,将每一尊佛陀、菩萨的面容都镀上一层永恒不变的慈悲与庄严。梵唱之音恢宏如海,层层叠叠,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响起,也将持续到时间的尽头。这是一片被绝对“秩序”固化了的完美净土,不容丝毫杂音,不染点滴尘埃。
然而,在那至高处的九品金莲宝座之上,如来佛祖那半开半阖的佛眼深处,倒映出的景象,却与这外表的绝对祥和截然不同。
那里,没有璀璨的金光,没有旋转的金莲,只有无数道纵横交错、冰冷运行的淡金色数据流。这些数据流构成了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立体网络,每一个节点都代表着一处山川地脉,一方生灵群落,一条因果轨迹,乃至一种法则的运行状态。此刻,在这网络的某个区域,代表着南赡部洲狮驼岭及周边地域的节点,正闪烁着异常刺目的猩红与混沌的灰斑。
孙悟空的混沌本源对秩序网络的侵蚀系数,正在以超越推演模型上限的速度攀升。
金蝉子十世功德愿力的“变质”程度,已触及预设的“危险阈值”。
取经队伍整体命运轨迹的偏离角度,超过了所有历史备份数据中的最大偏差值。
针对“混沌变数”投放的七次“环境微调”,反馈结果均显示“无效”或“反向催化”。
一条条冰冷的分析结果,如同雪片般在那浩瀚的佛念中闪过,不带任何情感,只有绝对理性的评估与警报。
侍立一旁的迦叶尊者,感受到莲台周遭那无形力场的细微震颤,那是庞大算力全开时引发的法则涟漪。他低垂的眉眼之下,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阿难尊者的呼吸频率,比往日慢了半拍,仿佛每一个吐纳都在配合着某种无形的运算节律。
下方的莲台诸佛菩萨中,虽大多依旧宝相庄严,但一些感知敏锐者,如观音,如金刚藏,其周身流转的佛光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与那无形网络同步的明暗变化。他们像是这台庞大机器上不可或缺的精密部件,正被动或主动地参与到这场对“失控变量”的全方位解析与应对之中。
无数的预案被调取、比对、模拟。
“强制收束”方案,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三十七,且极可能引发更大范围的因果崩溃,导致“纪元锚点”松动。
“紧急净化”方案,需要对金蝉子进行神魂层面的彻底格式化,将损失至少八世积累的“高纯度功德愿力”,并可能触发未知的“锚点反噬”。
“定点清除”方案,目标孙悟空,推演结果:混沌本源具备高度“不可预测性”及“法则污染性”,常规手段无效,动用禁忌手段代价未知,且可能惊动更深层规则。
推演的结果,如同一个个冰冷的铁拳,砸在看似坚不可摧的“秩序”壁垒之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最优解,不存在。所有的选项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与不可控的变数。
那笼罩三界、运转了万古的“秩序”,第一次在面对内部滋生的“错误”时,显露出了计算之外的……滞涩与无力。
如来佛祖那覆盖着无尽智慧与神通的面容上,依旧无喜无悲,仿佛亘古不变的雕塑。但若有人能直视他那佛眼的最深处,或许能窥见一丝极其罕见的、类似于……权衡与抉择的微光。
他在权衡,是付出巨大代价强行抹平这“变数”,还是暂时容忍其存在,观察其最终走向,寻找更优的介入时机?
他在抉择,是维护“秩序”绝对的纯洁性与稳定性,还是冒险保留这可能导致系统升级或彻底崩溃的“混沌火种”?
这份默然,并非无视,也非纵容。而是一种面对超出既定程序范畴的复杂局面时,最高权限持有者的……绝对冷静与残酷理性。
他没有对任何菩萨发出新的法旨,也没有任何宏大的佛音宣示。
但就在这默然不语之中,那无形的“秩序”网络已然根据最高权限的意志,自行调整了运行策略。
对取经队伍的监控,从“全面扫描”转为“深度潜伏”,窥探的触角变得更加隐蔽,更加难以察觉。
针对孙悟空的推演并未停止,但优先级下调,资源分配减少,转而开始大规模模拟“混沌变数”与“变质锚点”结合后,可能对三界“底层规则”产生的各种长期影响。
数条隐藏极深、原本用于应对“纪元更迭”级别危机的暗线被悄然激活,它们的任务不再是测试或引导,而是……记录与准备。
灵山,这台完美的机器,在面对无法立刻清除的病毒时,选择了暂时共存,并开始疯狂学习、适应,同时默默准备着最终极的杀毒手段。
如来缓缓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吸了一口气。那并非需要,而是一种象征性的动作,仿佛在吸纳整个灵山,乃至三界的“静”与“定”。
然后,他彻底阖上了佛眼。
将所有汹涌的暗流,所有冰冷的计算,所有残酷的权衡,尽数封存于那无边佛法与慈悲法相之下。
大雷音寺内,梵唱依旧,祥和如初。
唯有那默然不语的深处,已然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腾出了最广阔,也最危险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