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比来时更加沉默。
赵无妄体内余毒已清,体力恢复了大半,但左臂胎记那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隐痛,以及背负沈清弦穿越山林消耗的心力,让他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冷峻。沈清弦虽然苏醒,手腕上的墨色环痕也被压制,但脸色依旧苍白,身体虚弱,大部分重量仍需倚靠着赵无妄。
月无心走在他们身侧稍前的位置,赤足点地无声,紫衣在逐渐升高的日光下显得愈发妖娆。她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偶尔抬眼打量一下京城那越来越近的轮廓,眼神深处是对这人烟稠密之地本能的疏离。
三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因利益而暂时捆绑,却无半分温情。方才山洞中的生死与共,仿佛只是危机逼迫下的短暂错觉。
他们刻意绕开人多眼杂的主干道,从相对僻静的侧门入了城,沿着背街小巷,向忘尘阁的方向迂回前行。越靠近忘尘阁,赵无妄的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发清晰。左臂的胎记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那隐痛变得活跃起来,如同细微的针扎。
终于,忘尘阁那熟悉的门面出现在巷口。
然而,只是远远一瞥,赵无妄的脚步便猛地顿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忘尘阁的门板虽然依旧紧闭,但那把平日里他亲手落下的、带有隐秘记号的铜锁,不见了踪影。门扉并非严丝合缝,而是留下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有人进去过!
沈清弦也察觉到了异常,下意识地抓紧了赵无妄的衣袖。月无心则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仿佛在欣赏一出即将开幕的好戏。
“你们在这里等着。”赵无妄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将沈清弦轻轻推到月无心身侧,自己则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贴近门缝,凝神倾听片刻。
里面一片死寂。
他不再犹豫,猛地推开店门!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赵无妄,瞳孔也不由得骤然收缩。
店内一片狼藉!
博古架东倒西歪,上面陈列的古玩瓷器碎落一地,碎片与尘土混杂在一起。桌椅被掀翻,抽屉柜子全被拉开,里面的账本、杂物被胡乱抛洒得到处都是,如同遭了洗劫。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墨锭碎裂的香气以及一种陌生的、冰冷的入侵者气息。
沈清弦跟在赵无妄身后进来,看到这番景象,忍不住掩口低呼,眼中满是惊愕与担忧。月无心最后一个踏入,她扫视着这片混乱,鼻翼微动,似乎在分辨着空气中残留的某些气味,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赵无妄没有理会满地的狼藉,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快速扫过整个店面。很快,他发现了异常——那些真正价值不菲的古董玉器,虽然被挪动了位置,甚至摔落在地,却并没有被带走。对方的目标,显然不是钱财。
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攀升到了顶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柜台后方那面靠墙的书架。他熟稔地移开几部厚重的、作为伪装的《金石录》,露出后面墙壁上一块颜色略深的砖石。他屈指在上面以一种独特的节奏叩击了数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块砖石向内凹陷,随即向侧面滑开,露出了一个仅能容纳一臂深入的暗格。
暗格里面,空空如也。
赵无妄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他死死地盯着那空无一物的暗格,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那里面存放的,并非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而是他母亲留下的一幅小小的画像。那是他关于家族、关于那段血腥过往,为数不多的、也是最重要的念想。画中的母亲温婉秀丽,眼神柔和,是他灰暗童年记忆中唯一的光亮。
这幅画像,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藏于此地。就连萧墨,也只知他珍藏此画,却不知具体藏在何处。
是谁?谁会特意闯入这里,在翻找了所有可能与“前朝”、“皇室”相关的物件后,精准地找到了这个暗格,只偷走了这幅对他而言意义非凡,对他人却可能一文不值的画像?
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痛、以及被彻底窥探隐私的冰冷寒意,瞬间席卷了他。
“丢了什么?”沈清弦察觉到赵无妄状态不对,轻声问道。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的悲痛与怒火。
赵无妄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收回手,那滑开的暗格砖石无声地复位。他转过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里是沈清弦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杀意。
月无心踱步过来,目光扫过那个已然复原的暗格位置,又看了看满地狼藉中那些未被带走的贵重古玩,轻笑一声:“呵,目标很明确嘛。不为求财,只为寻物。而且,对方似乎对赵老板你……颇为熟悉?”
她弯腰,从一片碎瓷旁,用指尖拈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长约三寸、通体漆黑、形如柳叶的细长镖状暗器,镖身没有任何反光,尾部也没有翎羽,只在靠近镖尖的位置,刻着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图案——那是一片抽象化的、汹涌的潮水。
“看看这个。”月无心将暗器抛给赵无妄,“南疆没有这种路数,倒像是中原某些见不得光的组织爱用的玩意儿。”
赵无妄接过那枚暗器,指尖触摸到那冰冷的材质和那个潮水印记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这个印记!这个造型!
与他幼年时,在家族惨案现场,在那些死去的亲人身边发现的、疑似凶手遗落的暗器,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当年那枚沾满了血,而这枚是干净的。
近二十年的追寻,无数个日夜的煎熬,仇恨的线索一度中断,此刻,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以一种冰冷而残酷的姿态,出现在他眼前!
“暗……潮……”
这两个字,如同从九幽地狱挤出来的一般,带着刻骨的寒意与血腥味,从赵无妄的齿缝间缓缓溢出。
他明白了。
闯入者,是“暗潮”的人。
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寻找与“前朝”、“皇室”相关的线索,更是冲着他赵无妄来的!他们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的过去,甚至可能知道他与古画的关联!偷走母亲的画像,是一种警告,一种示威,还是一种……他尚不清楚的、更深层的目的?
店铺内一片死寂。
沈清弦看着赵无妄那副仿佛要择人而噬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担忧与恐惧,不仅仅是为了眼前的危机,更是为了赵无妄此刻状态所预示的、那深不见底的过往深渊。
月无心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无妄,又瞥了一眼他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枚“暗潮”暗器,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
“暗潮”……这个杀手组织的出现,让本就复杂的局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