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阁前厅,气氛比上一次厉千澜到访时更加凝重,几乎凝成了冰。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厉千澜依旧站在厅中,玄衣如墨,身姿笔挺如标枪。他身后只跟着两名玄甲卫,但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煞气,却仿佛填满了整个空间。
赵无妄扶着面色依旧苍白的沈清弦站在他对面,阿卯如同受惊的幼兽,紧张地侍立在赵无妄身后半步,大气不敢出。
厉千澜的目光先在沈清弦那张缺乏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掠过她微蹙的眉头和难掩疲惫的异瞳,随即定格在赵无妄身上。他的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锐利,如同两柄出鞘的寒刃,不再有丝毫试探,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与质询。
“钱府之事,你们可知情?”厉千澜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交击般的穿透力,不容任何回避。
赵无妄心中凛然,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茫然:“钱府?厉大人是指……钱夫人寿宴之事?我等离开时,虽有些许纷乱,但……”
“不是寿宴。”厉千澜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千钧重压,“是后院的废弃库房。里面发现了十三具尸体,死状凄惨,精血枯竭,现场留有浓郁墨香,与秦府案发现场如出一辙。钱李氏本人,亦在其列,死状……最为诡异。”
十三具尸体!精血枯竭!钱李氏身亡!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血腥的现实,赵无妄和沈清弦的心脏还是猛地一沉。梦境中的“血宴”,果然是现实血腥祭祀的映射!
赵无妄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适时地浮现出震惊与骇然:“竟有此事?!这……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厉大人,此事与我二人绝无干系啊!我们今日只是应约前去鉴定器物,停留不过半个时辰,期间一直有管家陪同,离开时钱夫人还好端端的……”
“本官没说是你们所为。”厉千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赵无妄的眼底,“但你们出现在那里,太过巧合。而且……”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本官在勘察现场时,于一面破碎的铜镜附近,感应到了一丝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空间波动,以及……两股熟悉的气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赵无妄和沈清弦,最终停留在沈清弦那双难以完全掩饰其异的瞳孔上。
“就在那波动出现的瞬间,本官似乎……透过破碎的镜面,看到了不该存在于现实之景。”厉千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赵无妄,沈清弦,你们需要给本官一个解释。关于那面镜子,关于你们为何会出现在镜中的‘景象’里,关于你们与这两起涉及邪祟墨香的案件,究竟有何关联!”
来了!他果然看到了!虽然可能只是惊鸿一瞥,但以厉千澜的敏锐和镇魔司掌握的秘辛,足以让他产生最直接的联想!
解释?如何解释?说他们被一幅古画拉入了轮回梦境,在梦里打破了镜子导致现实连接中断?
这听起来比任何谎言都更像天方夜谭,而且会立刻暴露古画的存在,那是他们绝不能被触碰的底线!
赵无妄心念电转,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辩解都是徒劳,甚至会越描越黑。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厉千澜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以退为进,部分坦诚。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后怕交织的复杂表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厉大人明鉴……有些事,非是我等不愿言明,实乃……匪夷所思,更恐祸从口出。”
他顿了顿,仿佛在艰难抉择,最终咬牙道:“不瞒大人,在下……确实对那带有特殊墨香之物有些难以言说的感应。秦府事发,心中不安,曾暗中探查,确在附近感应到类似气息。今日去钱府,亦是因为隐约察觉到府内有不妥之处,本想借鉴定之名查探一二,却不想……竟卷入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他避重就轻,承认了对墨香的敏感和探查行为,将自身定位为一个“拥有特殊感应能力、试图查明真相却卷入危险”的知情者,而非参与者。
“至于大人所说镜中景象……”赵无妄脸上适当地露出困惑与惊疑,“在下实在不知!离开钱府后,我与表妹便直接返回阁中,期间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大人所说气息……或许,是那作恶的邪祟,故意留下的误导?毕竟,能犯下如此血案之物,其狡诈诡异,远超常人想象。”
他将镜中景象推给了未知的“邪祟”,暗示他们可能也被那东西盯上并利用了。
厉千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着赵无妄,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反衬得室内气氛更加压抑。
许久,厉千澜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凌厉杀意:“你的解释,漏洞百出。”
赵无妄心头一紧。
“但,”厉千澜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一旁因为精神透支而显得摇摇欲坠的沈清弦,“镇魔司办案,重证据,亦重……‘特殊性’。”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清弦的异瞳上,意有所指。
“钱府血案,非比寻常。背后牵扯的邪祟,危险程度极高。你二人既然身具‘特殊性’,又已卷入其中……”厉千澜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即日起,正式受镇魔司征调,编入‘清思院’,专司协查此类涉及邪异墨香之案。没有本官命令,不得离京,随时听候调遣。”
征调!编入清思院!
这并非释放,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利用!将他们放在眼皮底下,既可以利用他们的“特殊性”去对付那诡异的诅咒,也能随时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
赵无妄心中念头飞转。拒绝?等于承认心里有鬼,厉千澜立刻就有理由采取更强硬措施。接受?意味着他们将彻底失去自由,每一步都在镇魔司的监视之下,古画的秘密暴露风险急剧增加。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生路。
“承蒙厉大人看重。”赵无妄压下所有情绪,躬身应道,“能为朝廷效力,查明真相,赵某义不容辞。”
沈清弦也微微欠身,声音微弱却清晰:“民女……遵命。”
厉千澜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们的态度。“清思院会有人来接引你们。好自为之。”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两名玄甲卫,如同来时一般,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忘尘阁。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赵无妄和沈清弦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信了吗?”沈清弦靠着赵无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信不信不重要。”赵无妄扶着她,目光望向厉千澜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重要的是,他选择了暂时‘用’我们,而不是‘杀’我们。但这‘清思院’,恐怕比钱府的‘血宴’……更加凶险。”
墨影对质,暂告段落。
但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已从暗处的追寻者,变成了明面上的……棋子。
而执棋者,是朝廷,是镇魔司,也是那幅永不满足的……诅咒古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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