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钱府那窒息般的氛围,重返喧嚣的市井,阳光刺眼得有些不真实。赵无妄与沈清弦并未直接回忘尘阁,而是绕了几条街,确认没有尾巴跟随,才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潜回。
密室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厉千澜暂时不会动我们,但我们也彻底暴露在了镇魔司的眼皮底下。”赵无妄卸下看似平静的伪装,眉宇间染上深深的疲惫与锐利,“他忌惮的,或许不是我这点背景,而是打草惊蛇,或者……是看出了你我与那古画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沈清弦坐在他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异瞳中残留着方才镜中窥见那扭曲空间的惊悸。“他注意到了我的眼睛。镇魔司对付的‘非常之物’众多,他定然知道这世上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我们在他面前,几乎透明。”
这种被完全看穿、却又被暂时放任的感觉,比直接的囚禁更让人不安。仿佛他们只是被允许在蛛网上多挣扎片刻的飞虫。
“钱府那条线,不能断。”赵无妄斩钉截铁,“那废弃院落里的怨气与血腥,与古画同源,甚至可能就是‘血宴’梦境的现实锚点!厉千澜阻止我们探查,更说明那里有问题!”
“但厉千澜的人肯定还盯着钱府,我们如何再入?”沈清弦蹙眉。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赵无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阿卯。”
身影应声而现。
“爷。”
“钱府那废弃院落,有古怪。想办法,在不惊动镇魔司暗哨的情况下,探明里面的情况,尤其是……有没有特殊的阵法痕迹,或者……大量的血迹残留。”赵无妄下令。阿卯的身手和潜行能力,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倚仗。
“是!”阿卯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再次融入阴影。
阿卯离开后,密室内重归寂静。两人都明白,这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阿卯失手,不仅他会陷入绝境,他们也彻底失去了转圜的余地。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赵无妄取出那幅古画,符纸的侵蚀似乎暂时停止了,第二个名字的轮廓依旧模糊,但画轴本身传来的冰凉悸动却愈发清晰,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在耐心等待着狩猎的时机。
沈清弦闭目凝神,试图通过异瞳残留的感知,回溯在钱府捕捉到的那些破碎“影子”——镜中扭曲的空间、钱夫人内心的恐惧、那废弃院落的冲天怨气……碎片太多,太乱,难以拼凑出完整的真相,但那种粘稠的、充满了贪婪与毁灭的恶意,却让她不寒而栗。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密室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阿卯带着一身夜露般的寒气返回,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惨白。
“爷,沈姑娘……”他声音干涩,“那院子……进不去。”
“进不去?”赵无妄皱眉。
“不是有人守卫。”阿卯摇头,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惊骇,“是……那院子本身有问题。靠近院墙一丈之内,就感觉头晕目眩,心里发慌,像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里面的怨气……浓得化不开,而且……有新鲜的血腥味,很重!我尝试从墙头缝隙看了一眼,里面……地面是暗红色的,像是被血浸透了一样,还摆着……一些看不出原样的东西,像是……被啃食过的骨头……”
即便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阿卯,回忆起那一瞥的景象,声音也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新鲜的血腥!被血浸透的地面!啃食过的骨头!
赵无妄与沈清弦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这绝非简单的闹鬼!钱府之内,正在,或者刚刚发生过极其血腥恐怖的事情!这已然超出了“梦境”预演的范畴,是诅咒在现实中的直接体现!
“血宴……”沈清弦喃喃自语,脸色苍白,“难道……‘血宴’不止是梦境,它已经开始在现实中……”
她的话音未落——
异变再生!
一直被赵无妄放在桌上的古画,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包裹的符纸瞬间化为飞灰!画轴自行悬浮至半空,“哗啦”一声,彻底展开!
不再是空白,也不再是仅仅一个名字。
画卷之上,混沌的墨色翻滚,迅速凝聚成新的景象——那是一座张灯结彩、极尽奢华的府邸内部,正是钱府花厅的模样!厅内觥筹交错,人影晃动,却个个面容模糊,带着诡异的笑容。而在画面角落,那面巨大的铜镜中,映照出的并非宾客,而是无数挣扎、哀嚎的扭曲鬼影!
而在“林婉儿”那个血色名字的下方,第二个名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清晰、殷红——
钱李氏!
(钱夫人母家姓李,此为惯称)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在秦府密室时更加强大、更加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画卷中传来!这一次,不再仅仅是灵魂的拖拽,而是连同肉体一起,要将他们彻底拉入其中!
“不好!它要强行拉我们入梦!”赵无妄惊骇失色,一把抓住身旁的沈清弦,另一只手死死抵住桌面,试图对抗那庞大的吸力。
沈清弦的异瞳瞬间被画中翻涌的墨色充斥,无数嘈杂的嬉笑、哭泣、咀嚼声直接在她脑海中炸响!
整个密室开始扭曲、震荡,家具摆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阿卯!出去!通知所有人,远离忘尘阁!”赵无妄用尽最后力气对吓呆的阿卯吼道。
阿卯反应过来,咬着牙,看了一眼在吸力风暴中苦苦支撑的两人,猛地转身冲出密室。
吸力越来越大,桌案被掀翻,茶具碎裂。赵无妄和沈清弦的身体已经离地,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投向那幅展开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画卷。
“这次……是所有人……”沈清弦在狂乱的能量流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她看到,那画中的景象,不仅包含了他们,似乎还将整个忘尘阁,乃至阁外街区的部分区域都笼罩了进去!
古画的诅咒,升级了!它不再满足于仅仅捕捉接触者,而是要吞噬更大范围的现实!
就在两人即将被彻底吸入画中的前一刻,赵无妄死死盯着画轴上那个新鲜出炉的、血淋淋的名字——钱李氏。
他明白了。
不是他们去找“血宴”。
而是“血宴”,已然降临。
钱府,就是餐桌。
而他们,乃至更多人,都即将成为……宴上的“佳肴”!
眼前彻底被墨色吞噬。
意识沉沦前,最后感知到的,是画中传来的、无数刀叉碰撞盘盏的刺耳声响,以及一声满足的、来自深渊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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