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跑了一路,来人早已身形凌乱。
随夫妻二人同时看来,沈京肆放缓脚步停在十米外。
贝听晚两眼红肿,封靳珩神色凝重,把夫妻俩看上,没有表情的沈京肆一步一步往前走。
余光里,在他们右边三米的位置有个黑尸袋,是鼓着的,他看到了。
十三米的距离,却让用一分钟疾跑完一公里的沈京肆走的好漫长。
长的,好像走过了一生。
他弯下早已经感知不到的腿,磕膝跪到尸袋前。
眼看人已经伸手向拉链,身后的贝听晚喊了声,“京肆……”
男人捏住拉链的手顿住,木讷失焦的眼一点点望来。
她心一揪,紧抿着唇瓣撇开脸。
抱她的封靳珩沉声,“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
什么准备?
沈京肆觉得自己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因为他打心里就没觉得,这里面躺的是他的妻子。
哗啦。
拉链被一把扯开。
目之所及时,攀爬着数不尽血丝的眼松了下,突然就卸力瘫坐下去的沈京肆笑了。
是庆幸,却分外悲凉。
拉链拉上,他扶腿起身,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想要告诉所有人。
“不是她,绝对不是。”
对面的夫妻俩听到这话了,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的色彩。
他们早看过那具尸体,烧的碳化了,连dNA都做不了何况是肉眼识别。
可沈京肆好像就是很肯定,甚至都没有再看第二眼。
一边嘀咕,一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向熊火猖燎的别墅。
“沈先生,你不能进,里面还有安全隐患,存在二次爆炸可能。”
沈京肆就跟没听到一样,坚定着眼神往里面走。
终于赶到的王凯眼见自家老板在寻死,来不及歇脚冲上去,和先赶到的封靳珩一左一右把人架了回来。
沈京肆疯了似的挣扎,“放开我,我要去找我老婆。”
封靳珩吼他,“你疯了沈京肆!里面早都没人了,你进去送死么!”
沈京肆依旧是听不到般,“那不是她,她应该还困在里面,松开!她在喊我去救她,你们听不到么!我要去找她!”
王凯眼泛潮湿,“老板,你清醒点,没人再喊。”
消防队长紧拧灰眉,“沈先生,我可以赌上职业生涯向您保证,里面真的没人了。”
沈京肆站住,把人看着,“你确定?”
队长点头,“我非常确定。只有一具碳化的尸体,和烧伤昏迷的女士。”
舌尖舔舔带着血腥味的唇瓣,沈京肆抽回两只胳膊,掉头往后走。
“那她就是在家里等我呢,小没良心的指定是想孩子偷摸跑回家了。”
“想孩子我就带她去看呀,偷跑干什么,我是不想让她知道孩子还活着么,我是不想她跟着煎熬。”
“老子花那么多钱请全球最顶级的专家,结果就给我个存活率不到百分之十的结果,我也不想天天看着她伤心,但我更不想让她跟着日夜煎熬折磨到最后,还逃不了再经历一次痛苦。”
“路珍予,你不可能死对不对,你明明保证了要和我长相厮守好好生活。你说你信我的,我在努力了,你想要的马上就要来了,你怎么会去死,你不会。”
此刻的沈京肆,灵魂早已被身后熊熊大火抽走,拖着麻木的躯体游荡在混沌的世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摇摇晃晃没有目的和意识的往前走。
走着走着,十米外的消防车走出一个人。
脚步停下,沈京肆敛着血红的湿眼,失焦的眸光慢慢在鸭舌帽口罩遮脸的黑影上聚了焦。
那人向他抬起右手。
“老三躲开!”
“嘭!”
两道声音伴随别墅的二次爆炸同时响起。
在众人震颤的回眸中,中弹的身子一点点下坠,砸向大理石地面。
“老板!”
“京肆!”
“沈先生。”
惊色的众人狂奔而来,杀手骑车疾去。
天旋地转后,沈京肆望向血云晚空的瞳孔一点一点散为虚妄。
一滴泪从眼尾划过,随着意识的渐渐抽离,他阖上了眼。
不管了,珍珍,什么都不管了,我去找你好不好。
…
《沈氏集团总裁夫人纵火自焚,丈夫火场遭遇暗杀。》
两条消息以闪电之速席卷京城及各大社交软件热搜爆榜。
恰逢第三天,某京政前官员涉嫌巨额贪污被立案调查的消息从京政官网发出,京城的热潮可谓是一浪接着一浪。
偏心脏两毫米的那一枪没要沈京肆的命,人是在第四天醒的。
满屋的人,起初都没人发觉。
睡了太久的眼布满猩红血丝,静静地盯着漆白的天花板。
沈晋川第一个发现,冲到床边,“哥,你怎么样?”
听到声,瘫在沙发上的沈母连忙拨开人群冲过去,见儿子醒了,焦灼几天几夜的心终于回落,跪伏在床边大哭。
眼见沈京肆视线移去,却没说话,又将站满医生和亲友的病房环视圈。
他薅掉氧气罩,干涸了几日的嗓子只能挤出一点点的声音,“珍珍呢,她没来么。”
沈母哭颤的身子一顿,再看向表情认真的儿子,苍白的嘴唇止不住颤抖。
“儿呀,珍珍她……她已经走了。”
沈京肆瞥妇人一下,冷冷的收了眼。
起身,掀开被子,将手上的针管仪器薅掉。
沈晋川上前阻拦,“哥,你还没脱离危险,现在不能乱动。”
沈京肆大力甩掉他的手,“滚开。”
从小到大走哪都不嫌弃的带着他,教他做事识人的大哥,生平第一次,对他说“滚”这个字。
沈晋川知道,沈京肆认准的事没人拦的了,只能后退一步,放他离开。
封靳珩司尉他们就面色凝重的站在后面,却也没人去拦。
只有让他亲眼所见,才会彻底接受路珍予已经死了的现实。
从病房出来,在沿途一众人的避让注视下,沈京肆跌撞摇晃的去到五楼婴儿室。
隔着玻璃,那个只有他一手大的孩子正安静的躺在特制仓里。
小小的身上贴满了各种仪器,身边轮岗的医生护士寸步不离,时刻盯着仪器上孩子的各项体征,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隔壁时刻整装以待的专家们绷紧脑子里的那根弦,拼尽毕生所学去和死神抢人。
没有,这里没有。
一身条纹病号服的他赤脚跑出医院大楼,直接钻进停在台阶下的出租车。
“去青山庄园。”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男人病号服心脏位置渗出的血色,咽咽喉咙,“兄弟,你,确定你这情况可以?”
沈京肆声音冰冷暗哑,死死盯着前路,“少废话,开你的车,死了跟你无关。”
就这么的,出租车一脚油门驶出医院,身后跟着劳斯莱斯,拉法,红旗,救护车。
花房找了,客厅卧室婴儿房都找了。
下人们僵着身子站在墙边,任由他疯了似得翻找摔砸,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他们知道自己的夫人死了,相处了这么久,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们的夫人那么善良,待他们从来都跟家人一样,亲和体贴,谁家有点棘手事了,她出钱又出力的。
大家顶着一双比一双红肿的眼,看着沈京肆在一次又一次的找寻中无果,疯了似得扇砸自己。
淡蓝色病服的前襟越发褐红。
脸色越来越白的沈京肆,赤脚奔走地板的动作却始终不停。
他要开车去封家找,也许是封漫漫把人藏起来了呢,以前这俩姑娘总喜欢跟他搞这套。
只是人刚走出别墅,一身黑衣的封漫漫从红旗里下来。
姑娘低挽着长发,素净的脸上没有一丝妆容,墨镜后面是一双肿的破了相的眼。
她沉步来到停在台阶边缘的沈京肆面前,在他即将开口询问时,伸出攥拳的右手。
随沈京肆低头看去,那紧到没有血色的五指接连打开,露出折叠的黑丝方帕。
沈京肆,“什么?”
封漫漫,“她的东西。”
男人瘦到骨节根根凹凸的手伸过去,指尖带着颤抖。
当寒冰的掌心攥上丝帕里的冰滑触感时,沈京肆浑身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