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封漫漫来看路珍予,姐妹俩窝在别苑书房里。
沈家今日家族聚餐,沈晋川想让封漫漫来,好生哄了半天,姑娘就俩字。
“不去不去不去!你们家聚会,我去凑什么热闹,再啰嗦我就把你拉回黑名单!”
话了直接挂断电话,“真讨厌,一家子都烦人。”
围着米棕色披肩的路珍予坐在书桌前,钢笔尖轻松收了个尾,笑看去,“在大溪地假度那几天不是感情挺好的,怎么又讨厌上人家了。”
平躺回沙发的封漫漫撇撇嘴,她讨厌的当然不是沈晋川,是沈家那群人。
最主要还是大房的沈母。
家族聚餐,人亲妈还没说什么呢,她偏让沈晋川把封漫漫带去,还顾名思义一家人。
可笑,封漫漫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跟段曦儿是一家人好吧!
“她不是最精明了,看不出我讨厌他们全家呀。”
路珍予轻笑了笑,“干妈为人处世一直很周到。”
管他周到还是精明,封漫漫讨厌就是讨厌。
一想到过会儿的沈家饭桌上,段曦儿倚在沈京肆的怀里,跟那家子人喜笑颜开其乐融融,她心里就烦!
再看对面的姐妹,整日像个犯人似的被困在这郑家,封漫漫更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气色见好,可让她过两天舒坦日子吧。
把满肚子的幽怨压回去,封漫漫凑到安静写稿的路珍予面前,手拄着脸把人左看右看。
路珍予笑意浅浅,“我脸上长沈晋川了?”
“开心着呢干嘛提他。”封漫漫笑容消失一秒,又认真的说,“我是感觉你好像长点肉了。”
这个路珍予最近也发现,脸蛋腰屁股,就连胸都大了半个码。
而她把这归结为,“最近郑耀宗不常回来。”
没人来打搅路珍予,任由她独自在这安静又惬意,心情好了胃口自然跟着好。
封漫漫霎那间灵光一闪,“诶?那你说我要是求佛祖把内畜生直接收回去,是不是更省事了?”
路珍予哪里知道这位姐妹整日干什么,全当她在过嘴瘾的点头,“我觉得可行。”
说笑间,窗外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雪花。
“我噻!下雪了珍珍,你快来看。”
路珍予闻声放下笔,被跑回来的封漫漫拉到阳台。
京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不大。
雪花零零散散的从天上飘下来,路珍予伸手去接,刚沾到指尖就化了。
封漫漫倒是用衣服接住了一片,忙给她分享,两人埋头数了下,是六瓣的,没一会也化了。
“这雪真不给劲,它倒是大点,咱俩好下去堆雪人。”
说到雪人,封漫漫又回想起来,“你还记得高一那年暴雪停课,咱们几个在沈家后山堆了个巨大的雪人。”
现如今能让路珍予记得最清楚的,应该就是过往那些回忆了。
“当时咱们分组比赛,你和段誉的堆到一半被沈京肆偷偷踹坏,你气的和他打架,打着打着变成五人混战。”
“沈京肆那狗东西最坏了,每次都是他挑事儿,还老说我是你俩电灯泡。那按先来后到老娘胚胎的时候就认识你了,他才是小三!”
封漫漫吐槽也感慨,“不过那时候也真的很快乐,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和他们厮混在一起,我当时真以为你和沈京肆长大了会结婚。”
回忆的闸门一打开,过往的美好接踵而来,柔化了姑娘们眼里的光曦。
两人挤在一张披肩里,倚着阳台轻轻浅浅的回忆着。
“记不记得当年我妈留给我个玉镯子,我当时还说,等你俩有孩子了就传给我大侄女。”
“然后你把镯子埋到某棵树下,结果来年就忘了是哪颗而大哭鼻子,最后还是晋川一棵树一棵树的给你生挖回来。”
说话的路珍予望着越下越大的雪势,眉眼缱绻着淡淡的温柔。
那时候,她们是真的很快乐。
直到轿车在余光里渐渐拉近,路珍予唇线有所回平,收眼去拉正在自拍的封漫漫。
“郑耀宗回来了,你悄悄从后门走。”
俩人回到书房,路珍予拿来她的衣服外套。
“干嘛走呀,我光明正大来的又不惧他。”拒绝穿衣服的封漫漫一屁股坐回沙发。
“刚好我正打算问问,是谁给他的胆子,敢对你动手!”
封漫漫背后有封家,别说是郑耀宗了,任是郑老爷子再年轻个三十岁对她也得客客气气的。
但郑耀宗那人没有原则还好色,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赶在男人回来前,路珍予连拉带拽的把这位祖宗送走。
她却没回去,裹着羊毛大衣,戴上围巾手套,心血来潮跑去林子里。
漫天大雪时,京城眨眼间归于寂静苍茫。
淡黄色的倩影穿梭在白茫茫的雪林间,短发被雪水打湿,偶尔沾在脸上却不显得狼狈,被她大咧咧的用手背挽到耳后。
白皙的脸蛋冻出两朵粉晕,鼻头也是红红的,哈气打湿睫毛,在姑娘笑的时候水汪汪亮晶晶。
远处别墅三楼的郑耀宗揣着手将那背影压眼睨着。
佣人垂首在后面,“少爷,需要把少夫人叫回来么?”
只看那笑便觉得男人憋了满肚子的坏水,“不用,让她堆,等堆完了让人去帮你们少夫人的‘新朋友’洗个热水澡。”
这个男人的狠毒之处就在这。
先让路珍予得到,趁她满心欢喜的时候将其夺走,再毫不犹豫的毁掉。
凡能让她痛苦的事,他做的都不遗余力,甚至津津乐道。
下人早见怪不怪,应声退出房间。
历经三个半小时,跟路珍予齐高的雪人就被堆出来了,眼睛用枯树叶替代,鼻子是石子。
路珍予站远把雪人左右看看,摘下围巾和手套给它戴上。
“这样晚上你就不会冷了对不对?”再自问自答的点头,“嗯,真不错。”
虚摸两下雪人的脑袋道别后,路珍予携着夜色往回走。
姑娘轻快着步子,时而停下来,对着完整的雪地描描画画,时而在某处留下脚印花瓣。
路上和提着热气腾腾水桶的下人擦肩而过,她也不闻不问,只安静的往家走。
小梦早就等在门口,见人回来,送上披风,“少夫人冻坏了吧。”
哈口气搓搓手,路珍予笑起两个粉红脸蛋。
那是小梦几个月来,第一次从这位年岁不大的少夫人身上,看到了少女本该有的稚气。
“穿得多不冷,你穿太少了,快回去吧,今晚路不好走就不用再过来送东西了。”
小梦十八岁来的郑家,却是头回伺候路珍予。
未必有多么热情亲和,但她感觉得到这位世家千金的善良和柔软。
和郑家人比,更是简直。
瞄眼已经被一盆热水毁灭的雪人,小梦表情有些凝重。
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时,路珍予拍了拍她的肩膀,唇角挽着释然,“任何东西都有逝去的那天,重要的不是存在,而是记住。”
毁掉她雪人的这种事,郑耀宗已经接连干了五年。
相较于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小生命,只是毁掉些劳动成果已经算好的了。
堆雪人的时候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现下一回到这栋房子里,压抑感伴随虚脱来势汹汹。
路珍予喘着气将房门推开,径直忽视仰躺在沙发上的人,走向书房。
“人沈家这会正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聚餐,到你这就变成孤家寡人堆雪人,话说,我当初娶得人是叫沈贝珍吧?”
郑耀宗故意用话刺激路珍予,她却没什么反应。
那副对什么都淡淡的态度惹得男人又不爽了。
“别以为装哑巴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计划着过段时间回沈家和奸夫继续狼狈为奸吧?”
郑耀宗嗤笑一声,“别痴心妄想了,家族聚餐不叫你这个养女反邀请连婚都还没订的段曦儿,这证明什么,证明在他们沈家人的心里,你从始至终就只是个外人。
“雪人堆得挺开心呀,一会儿老子给你看看你的阿肆亲手给他曦儿宝贝堆得大雪人,保你更开心。”
任由身后的男人顶着副破锣嗓子说什么,路珍予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
郑耀宗上赶着要跟来,发现被反锁门外后不爽的骂了几句。
书桌前的路珍予安静坐在那,眼直直的盯着面前一摞草稿。
有些时候她也挺遗憾。
遗憾自己为什么是人,而非一只狗,一块石头,一棵安静长在山林里的树。
没有心,没有情感,更不需要归宿。
当孤独和流浪成为人生常态时,收获一点点幸福反而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而做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太多的贪念。
亦如她此刻,竟然也在心里默认了郑耀宗的话。
尽管他是个不折不扣名副其实的混蛋,说的却是事实。
无论路珍予还是沈贝珍,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