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母看向路珍予,露出千载难得的和蔼。
“人是从段家出来的,说错话就是我这个当家主母管教不当。我在这替张妈妈给贝珍姑娘赔个不是。”
段母能站出来认下这个错是众人没能想到的。
猫在后厨,餐厅,还有楼上的下人们各个惊得跟什么似的。
她们喜欢段曦儿,真心伺候尊敬是因为当初沈家危难时她从天而降不离不弃。
但对这个段母……跟自家主子一样,不喜欢。
段母又看向沈母,“主要还是亲家母你,为人父母的心情咱们都懂,两家别为这么件小事彼此生了嫌隙。”
这次换做路珍予耷着眼皮不看人,旁边沈母赶紧暖场,“亲家母哪的话,这事说开了也就过去了,我们珍珍从不是记仇的孩子。”
不管段母的道歉走没走心,但那句“贝珍姑娘”足以证明,她看出了沈京肆咬理不放的真正目的,权衡利弊下还是向沈家低头了。
余光瞥向稍稍露出那么点满意,慵懒的倚回沙发的沈京肆,路珍予挽唇笑了笑。
“我一个晚辈,哪敢受您赔的不是,言重了。”
微微侧头向紧绷了好一会身子的小梦,“以后想打喷嚏还是咳嗽都光明正大点,大家耳朵不背,你以为自己藏着掖着别人就听不到了?少自作聪明知道了么。”
小梦哪能想到,自己笑一下就引发了这么场僵战,但这指桑骂槐的话外音她听得懂。
机灵的姑娘立刻点头,“是少夫人,我记住了,以后不管在哪都管好自己的嘴,不给您丢脸。”
又看向跪那脸都快贴地上的老嬷子,“张妈妈,不管这是不是场误会,我都给您道个歉,我是晚辈,您是长辈经验多,以后还请您多多提点。”
老嬷子哪还敢指点什么呀,沈京肆刚才那副狠了脸的阴戾真把她吓着了。
外头都说这沈家小子浑吝狠辣,但凡刮到他的逆鳞,不死也脱层皮。
只是这些年看着他对自家小姐好,也没觉得。
现如今亲身经历了,才真是一阵后怕,赶忙跟小梦摆手,“不敢不敢,姑娘别放在心上就行。”
沈母见状换坐到段母身边,拉着她的手好似真心的说了会话。
气氛都到这了,路珍予觉得自己也没有再待下去赔笑脸的必要。
“干妈,我吃药的时间到了。”
沈母立刻说,“那是大事儿,你快去吧。等你爸忙完咱们就开饭。”
她一走,段曦儿默默看向沈京肆。
人这会儿靠在那没什么反应,耷拉着眼皮,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戒指,她才心安了些。
刚才看着他明摆着帮路珍予说话,段曦儿心里还挺慌的。
这男人她最了解了,别说是外人,就是亲爹亲妈惹到他了,都得混上一混。
得到空立刻把母亲拉到边上,小声叮嘱番。
段母对这个女儿宠也是无奈也是,知道她一门心思就想嫁进沈家。
但话又说回来,现如今京城这些世家里,沈家是最有光景的。
要不是看中这位姑爷的能力,还有沈家现如今的权势,段母刚才怎么可能放低身段,跟个没爹没娘的天煞孤星道歉。
“好好维护自己的感情没错,但你是女方,不能太上赶着去讨好,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不值钱。”
段曦儿也有自己的说辞,“阿肆平日里对我挺好的,还不是张妈妈犯蠢,你以后少带她出门,不行也给打发了,整个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天要是真把我和阿肆的订婚弄毁了,看我饶不饶得了她。”
了解闺女脾气的段母叹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奶妈。”
段曦儿满不在乎,“就吃了几口奶而已,段家这些年让她享的福还少么?”
要是婚后沈京肆因为这事,连跟她一起回娘家都不肯了,那老嬷子才是真该死。
“那你难道看不出他对路家那丫头有多护着,还敢把人往沈家领。”
这倒是沈京肆这段时间给段曦儿的自信,想来就更生气,“之前都不怎么理她了,还不是张妈惹得祸。”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俩订婚在即,路珍予和郑耀宗也在要孩子阶段。
如果不让路珍予亲自来见证她沈京肆的幸福时刻,段曦儿总感觉这场胜仗到最后差了点意思。
段母实在拿自家女儿没办法,找个机会把老嬷子先打发回去。
路珍予离开没一会儿,结束工作的沈父从楼上下来。
段母见了沈父,态度上多出几分谦卑恭让,笑脸迎去。
“抱歉哈,国外那边临时出些差头,就刚处理完,亲家母担待。”
段母笑的那叫一个亲热,“亲家公哪里的话,知道你们父子俩守着那么大个家业,国外一个国内一个的忙不行,我们家老段也是,不然他今天定是要来跟你喝几杯。”
寒暄几番过后,众人浩浩荡荡的进了餐厅。
沈父不见闺女,对上沈母的脸色又差了些,“孩子呢?还没打医院接回来?”
沈母想让下人去叫,听到沈京肆要回楼上换衣服,这事儿交给了他。
路珍予这边还没清静上十分钟,门又被敲响了。
“稍等。”
她起身去开门,沈京肆抱手出现在门口。全然没了刚才人前那股子浑劲儿,脸色稍稍凝重。
路珍予语气平淡,“有事么?”
看着姑娘白煞的脸,沈京肆眉心不自觉的皱拢,“叫你下去吃饭。”
路珍予也猜到了,“知道了,我取个披肩,你先下去吧。”
察觉姑娘转身时皱起了眉头,沈京肆往屋里跟了两步,“不想下去?”
不等人开口又说:“那就不下去。”
别看他说的简单,其实下不下去这事根本由不得路珍予。
“我不下去,不就显得这个家里有人对你们的婚事不看重么?”
她返回卧室,拿了件披肩披到米色针织裙外。
沈京肆把那背影看的深,喊了声,“路珍予。”
以为他是着急了,路珍予只好边走边理头发,眉心拢着黑线,“别催,已经在走了。”
刚走到跟前就被根根分明的劲手拉住手腕。
沈京肆看向她藏在衣袖里的另只胳膊,“疼么?”
路珍予顿了下,转眼想到那位自称是他的专属司机。
所以是不管她干了什么,那位李师傅事后都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路珍予把手抽了回来,“还好,疼过劲儿就没什么感觉了。”
她绕开堵在门口的他往外走,站在原地不动的沈京肆却突然问:
“你在这开心还是在郑家开心?”
路珍予不解的看去,“什么意思?”
沈京肆深吸口气,表情逐渐凝重。
也不知是不是路珍予的错觉,就觉得这男人有些颓丧。
在她转回身想把人看仔细时,听到他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在郑家比在这开心,我可以送你回去。”
送她,回去?
看着沈京肆不像开玩笑的认真,路珍予的心没由来的揪了下。
纤细的左手积攒了些力气,挣脱开禁锢它的大掌。
路珍予冷冷的收了眼,“放心吧,我不会再说什么影响你和段曦儿感情的话。”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不要回郑家。
即使在这并不开心,也不要回到那座囚笼里。
不是她厚脸皮,明知自己被看不起被羞辱也要死皮赖脸的赖在这。
而是在这偌大的京城,乃至全国,能让她短暂脱离郑耀宗掌控的唯有这座沈宅。
路珍予不确定郑母怎么突然松口让她回娘家住段时间,却也能猜到,是段曦儿背后搞的鬼。
觉得抢到了沈京肆还不够,必须让她这位从前的情敌亲眼见证他们每天的幸福恩爱。
她越难过痛苦,她越得意解气。
但如此一来,也算是间接帮了路珍予。
至于沈京肆突然提出送她回郑家,应该是刚才的事儿让他觉得她的存在对两家而言是个麻烦吧。
想着这些,路珍予实在不想和这个男人同处一室了,迈步朝外走。
没走两步,又被沈京肆拽回了房间。
房门嘭的被甩上,他把人摁到墙边,喘息明显加重。
路珍予冷漠的垂眼,任他钳制。
像个被抽干灵魂的木偶,不挣扎,不抬眼,更没有表情。
把人近距离凝着,男人的腮帮子几次鼓动,深看去的眼里好像藏了千言万语。
却堆积在那,不知从何开口,也说不出来,迫不得已只能化为一团雾气,无声无息的散掉。
他软了语气,“不想下去就不下去,我让他们把晚饭送上来。”
路珍予终于有了反应,慢慢抬眸对视上那双幽深的眼。
不知为何,此刻的她会感觉这双眼里充满了无法言说却浓浓深沉的忧伤。
看的路珍予胸口堵得慌,原先积攒的那些怨气,不知不觉的散了好多。
她深吸口气,语气也缓和些,“我不去干妈干爸在外人面前会难做。”
其实路珍予很能感同身受沈母,尽管这样的理解会无数次置她于两难的境地。
可想要维系家族未来的想法没错,舍小保大没错。
为了儿子和丈夫,那位母亲和妻子何止舍了她这个养女,早已经把自己也舍了进去。
就是因为同为女人,哪怕路珍予所处的境地让她再痛苦不堪,她也怨不起这位母亲。
至少在得知她被郑耀宗折磨了五年时,她是真的愧疚自责,也是真要帮她离婚。
只要还有这份心,在路珍予这就算是可以了。
可面前这个男人却在这个时候,在她马上就要彻底放下他,死了心时说:
“我已经管不了别人难不难了,我只要你不难。”
路珍予呼吸刹那间停滞!
沈京肆对那猛然怔愣的小脸心里泛疼,视线来到被她整个下午都藏在袖子里的右臂,伸手将其轻轻的拉了出来。
看着,看了好一会儿,脸上浮出人前不曾有过的沉重。
他说:“其他的事不用你管,安心在这间屋子里休息,不会再有人来烦你。等我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门一关,楼下纷纷扰扰尽数被屏蔽。
独留路珍予站在那,刚被男人牵过的手还顿在半空。
她看向身前偌大的公主风卧室,那一刻心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乱乱的,雾茫茫,让她只能站在那,不知这场大雾何时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