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铺那压低的、裹着惊怒的质问声,如冰锥破夜,狠狠刺穿了秦羽紧绷的神经。“……非生死存亡,绝不启用这条线?”老张的话掷地有声,秦羽浑身疲惫瞬间散尽,悄无声息翻身坐起,将耳朵死死贴在杂物棚单薄的板壁上,连呼吸都凝成了细线。
来人是谁?竟能让深藏不露的老张如此失态?生死存亡?是影楼遭了灭顶之灾,还是……与他秦羽有关?
前铺陷入死寂,唯有来者急促压抑的喘息声,似是带伤,又像经了极致奔逃。片刻后,一个沙哑到近乎撕裂的声音颤抖着响起,秦羽听了,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他绝未想到的人!
“张头……癸丑……癸丑他……栽了!”
是庚未!那个脸上带疤、终日沉默寡言的汉子!他竟寻到了这里,还动用了老张口中的“绝密线路”!
秦羽的心猛地一沉,癸丑——那个瘦小却精干的汉子,果然出事了!
“怎么回事?说清楚!”老张的声音陡然冷硬如寒铁,不带半分温度。
“我们……我们按计划搜寻癸丑,在城南废弃砖窑附近发现了打斗痕迹……还有……还有这个!”庚未的声音裹着痛楚与愤恨,紧接着,一声轻响,似有物件被放在桌上。
短暂的沉默后,老张的呼吸骤然粗重:“是癸丑的贴身兵刃,刃口崩了,沾着血……有他的血,还有‘黑煞掌’的毒劲!是‘夜枭’的杂碎,而且是掌令级别的高手!”
“我们顺着痕迹追下去,在护城河下游的芦苇荡……找到了……找到了癸丑的……”庚未的声音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不必多言,结局已然明了。癸丑殉职,死于“夜枭”高手之手。
“尸体呢?”老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秦羽却能想象出他此刻紧绷如岩石的面容。
“没能带回来……‘夜枭’在那儿设了埋伏,我们中了圈套,拼死才杀出来……跟我去的两个兄弟,也……也折在里面了!”庚未的声音满是无力与悲怆,“我绕了好几圈,确认甩掉尾巴才敢过来……张头,他们像疯狗一样咬得太紧!而且,他们似乎……似乎有明确的目标!”
“目标?”老张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是……我们在砖窑附近,还发现了这个。”又是一阵摸索声,庚未似是拿出了另一样东西,“是从一个被癸丑临死前重创的‘夜枭’杀手身上搜的,他没来得及销毁。”
短暂的停顿后,老张倒吸冷气的声音清晰可闻:“……缉捕文书?刑部签押的海捕公文!上面是……秦羽的画像!”
躲在棚内的秦羽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刑部海捕公文?他竟成了朝廷钦犯?这怎么可能!钱管事的手,竟能伸到刑部?还是说……那云雁徽记背后的势力,已然动用官面力量,要将他彻底钉死?
“罪名?”老张的声音冷得能冻僵空气。
“盗窃国公府重宝,疑似……疑似与北莽奸细勾结!”庚未咬牙切齿。
好毒的计!不仅坐实了他“逃犯”的身份,还扣上了叛国通敌的滔天罪名!这是要将他,乃至所有可能牵扯出的知情者,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砰!”一声闷响,似是老张的拳头狠狠砸在了铁砧上。
“他们这是要彻底堵死所有路!”老张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暴怒,“海捕公文一发,城门必严查,各处关隘也会贴满画像!这小子,成了明面上的活靶子!”
“张头,现在怎么办?癸丑和兄弟们的血不能白流!但……但带着他,我们寸步难行!”庚未急声道。
前铺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秦羽能感觉到,两道目光仿佛穿透了板壁,落在他身上。他的存在,此刻成了烫手山芋,不仅让自己身陷绝境,更连累了影楼,害死了癸丑等人!一股巨大的愧疚与无力感,死死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老张似是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而急促:“此地不能待了!‘夜枭’既然能摸到砖窑,顺着庚未的痕迹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必须立刻转移!”
“去哪?”庚未问。
老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走到杂物棚门口,猛地掀开布帘,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因被发现而略显僵硬的秦羽:“小子,都听到了?”
秦羽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如纸。
“怕了?”老张问。
秦羽用力摇头,眼神中虽有惊惧,却更多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是我连累了大家……”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张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想活命,想给福海、给癸丑他们讨个公道,就按我说的做!立刻收拾,跟庚未走!”
“走?去哪?”秦羽和庚未几乎同时发问。
老张从怀里掏出一枚看似劣质铁钉、顶端却带着细微螺旋纹路的物件,塞进庚未手里,语速极快:“去‘漏泽园’义庄,找看尸人老邱,把这‘丧门钉’给他看,他知道该怎么做。那里是放无名尸的地方,官差和眼线最少,暂时安全。”
漏泽园义庄?那个停放无名尸首、常人避之不及的阴森之地?秦羽心头一凛,却已无暇挑剔。
“你呢?”庚未接过铁钉,担忧地看向老张。
“我留下,处理痕迹,顺便……会会可能来的‘客人’。”老张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凶光,转身从炉膛底部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物件背在身后,“总得有人告诉他们,张记的铁砧,不是那么好碰的!”
他看向秦羽,又检查了一遍他身上那把黝黑短刃,确认无误:“记住,从现在起,你叫‘石头’,是个哑巴。庚未是你远房表哥,带你来京城投亲不着,不得已去义庄讨份临时差事糊口。多看,多听,少动,一切听庚未安排!”
“走!”老张猛地一挥手,指向后院那条几乎被杂物淹没的狭窄小巷。
庚未不再犹豫,一把拉住秦羽的胳膊,低喝一声:“跟我来!”两人迅速潜入小巷的黑暗中。
秦羽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老张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铺子后门,如镇守巢穴的受伤猛兽,孤独而决绝。他猛地扭过头,跟着庚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狂奔。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带着一丝从义庄方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就在他们即将拐出小巷,踏上通往城西更偏僻区域的道路时,跑在前面的庚未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住脚步,同时手臂用力,将秦羽死死按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
秦羽猝不及防,撞得闷哼一声,顺着庚未极度警惕的目光望去——
前方巷口,被远处隐约的火把光芒映亮了些许。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短褂、推着独轮破车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慢吞吞地走,车上堆着些模糊不清的杂物,看起来像个收夜香的苦力。
然而,庚未的身体却紧绷如满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在秦羽耳边急促响起:
“不对……这人走路的步子……是军中斥候的‘雀步’!他在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