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沟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粘稠的污泥没至秦羽手腕,寒意像无数根细针,顺着毛孔钻进骨髓。腐臭味直冲鼻腔,混杂着霉烂与腥气,几乎要堵死他的呼吸。他蜷缩在坍塌墙洞后的阴影里,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僵在半空,心脏在肋骨下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膛。
柳大人的声音穿透污水的哗哗声传来,带着追捕后的微喘,却依旧保持着官家特有的清冷腔调,不怒自威。“青雀,人呢?”
青雀?秦羽心头一凛。这分明是那青衣杀手的代号!刑部官员竟与这般用毒针的狠角色相识,甚至可能是他的上司?一股比污泥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直窜头顶。这京城的水,哪里是深,分明是一潭浑浊的泥沼,黑与白早已搅成了一团混沌!
“钻耗子洞了!”青雀的声音里满是不甘与恼怒,短刀指着秦羽撞开的墙洞和黑黢黢的沟口,“那小泥鳅滑得很,还有人用毒针接应,让他窜进这条废沟里了!”
“毒针?”柳大人的声音骤然凝住,脚步声步步逼近,似乎正俯身查看墙洞与沟口的痕迹,“看清接应的人了吗?”
“没看清,藏头露尾的,手法刁钻得很,倒像是‘影楼’那帮地老鼠的路子。”青雀啐了一口唾沫,“柳大人,现在怎么办?追进去?这鬼地方又脏又窄,指不定还有岔路,进去了也是瞎摸。”
外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秦羽能想象到,柳大人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正冷冷扫视着这条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沟,盘算着利弊。
“不必了。”柳大人最终沉声道,语气里不带半分波澜,“这条暗沟废弃多年,出口不是被封死,就是直通护城河,他跑不远。你留两个人,守在附近所有可能的出口,尤其是通往河道的地方。他怀里揣着要紧东西,不敢在光天化日下露面,迟早会出来。”
“是!”青雀应声,随即又忍不住问,“只是柳大人,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您亲自出手,还调动了我们‘青羽卫’?”
青羽卫!秦羽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他隐约听过这个名号——那是直属于皇帝的特殊禁军,专司侦缉、刺探,甚至执行各类隐秘任务,权力极大,行踪诡秘,寻常官员见了都要忌惮三分!他们竟然也卷入了此事?而且还听命于这位刑部的柳大人?难道……这位柳大人根本就是青羽卫的高层?
“不该问的别问。”柳大人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只需记住,他怀里的东西,牵扯着十三年前的一桩旧案,还有……一条可能还藏在暗处的大鱼。陛下对此,极为关注。”
陛下?!秦羽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整个排水沟都在旋转。林文正案、云雁令牌、代号“影”……这一切,竟然早已惊动了天听?福伯用性命守护的秘密,究竟牵扯到了多大的漩涡?
“属下明白!”青雀的语气立刻变得恭敬起来,再也不敢多问。
“清理现场,那两具尸体处理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永济当铺这条线,暂时废了。”柳大人吩咐道,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去调阅京城地下沟渠图,你安排好哨位后,回卫所待命。”
“是!”
外面的对话声和脚步声渐渐消散,最终彻底归于寂静。但秦羽知道,一张无形的罗网已经悄然张开,将整个暗沟都笼罩其中。他不能出去,至少白天不能。这条肮脏的排水沟,竟成了他暂时的避难所,也是一座无形的囚笼。
他靠在冰冷湿滑的沟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压垮。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令牌,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是此刻唯一能让他心安的真实。云雁、“影”、陛下……无数线索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却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真相。
必须尽快把令牌送出去!交给玄七,或者老张!可他现在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
黑暗中,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模糊不清。饥饿、寒冷和疲惫像三只恶鬼,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排水沟深处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是老鼠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听得他毛骨悚然,浑身发紧。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他听到头顶上方隐约传来了市井的喧嚣——早市开始了。这意味着阳光已经洒满了京城,也意味着青羽卫的暗哨,正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每一个可能的出口,等着他自投罗网。
不能再等了!留在这里,迟早会被饥饿、寒冷或是巡查的卫兵发现。他想起柳大人提到的“地下沟渠图”,说明这排水沟系统极为复杂,或许真的藏着其他出路。
他咬紧牙关,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开始沿着排水沟,向着与护城河相反的方向,艰难地匍匐前进。污浊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寒意刺骨。沟壁狭窄陡峭,有时需要侧着身子才能勉强通过,尖锐的碎石和破碎的瓷片划破了他的皮肤,火辣辣的疼,鲜血瞬间融入污泥,消失无踪。
黑暗中,他只能依靠触觉和水流的微弱方向判断前路。几次遇到岔路口,他都只能凭着直觉选择一条,心中默默祈祷,不要走进死胡同。
就在他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因寒冷和缺氧变得模糊不清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声响——不同于污水的流动声,更像是……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而且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腐臭味,似乎也淡了几分。
一丝希望在心底燃起,促使他鼓起最后一丝力气,加快速度向前爬去。转过一个狭窄的弯道,前方竟然隐约透出了一点微弱的光亮!那不是阳光,而是一种……幽绿色的、稳定的磷光?
他心中一紧,连忙爬近,发现光亮来自沟壁一侧——那里有一个被碎石半掩的洞口,仅容一人钻过,幽绿的磷光正是从洞内透出来的。
这绝不是通往地面的出口!但在这绝境之中,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是转机。
他小心翼翼地扒开碎石,探头向洞内望去——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通道,而是一间不大的石室,显然是人工开凿而成。石室四壁镶嵌着某种能发出磷光的矿石,提供了微弱却稳定的照明。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副布满灰尘的石棺,而石棺旁,竟然盘膝坐着一个穿着破烂僧袍、须发皆白的老僧,双目紧闭,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这阴森的地下暗沟深处,废弃的石室内,竟然藏着一个活生生的老僧?!
秦羽吓得浑身一僵,差点叫出声来,连忙缩回头,心脏狂跳不止。
是人是鬼?是敌是友?
他屏住呼吸,在洞口潜伏了许久,石室内始终毫无动静,那老僧仿佛真的已经坐化多年。
就在他惊疑不定,犹豫着是该冒险进入,还是原路退回时,石室内,那如同雕塑般的老僧,却突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清澈、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又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和,与这污浊的环境、破烂的僧袍格格不入。他的目光平静地投向洞口,精准地落在秦羽藏身的方向,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幽闭的石室内缓缓响起:
“小施主,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你身上那块‘幽冥令’,沾染的因果……可不小啊。”
幽冥令?他说的是云雁令牌?!这老僧不仅知道他的存在,竟还一眼道破了令牌的来历?!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