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洞门下那声刻意的轻咳,混着模糊人影的阻拦,精准撞上秦羽紧绷的神经。他无暇细想那是“笔友”的援手,还是府中潜藏的未知势力——机会如指间流沙,稍纵即逝。秦羽不再迟疑,身躯骤然迸发全力,像被陡然松开的劲弩,箭一般射向早已选定的矮墙。
矮墙周遭堆着破旧瓦罐、断折桌椅,还有经年累月积下的枯枝败叶,霉腐气息扑面而来,显然是秦府被遗忘的角落。他借着奔跑的冲势,脚掌在墙面轻蹬借力,双手稳稳扣住墙头粗糙的砖石缝隙,腰腹发力翻跃而过,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正是青衫客图示中那套最简洁高效的攀越技法。
翻上墙头的刹那,秦羽立刻伏低身子,锐利的目光如鹰隼巡猎,扫过墙外的天地。墙外是条狭窄昏暗的死胡同,杂物堆积如山,更远处连着一条空旷寂静的主街。月光被高耸的屋檐切割,在地面投下斑驳交错的浓影。
无伏兵,无哨卡。
他心中稍松,却不敢在墙头久留,看准下方那堆松软的填坑沙土,轻捷翻身跃下。落地时顺势前滚,将冲力卸得干干净净,几乎未发出半点声响。秦羽迅速缩入胡同最深处的阴影里,背脊抵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可一股恐惧与兴奋交织的热流,却在血管里肆意奔涌。
他逃出来了!真的从那个囚禁他、让他窒息的牢笼里,挣脱出来了!
但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西侧三里,废弃土地庙——目标在脑海中清晰无比,可他对府外的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哪边是西?三里路程有多远?土地庙又藏在何处?秦羽只能凭着福伯教过的方法,辨认出夜空中最亮的北极星,勉强定了方向,便一头扎进夜色笼罩的街巷迷宫。
他避开宽阔主街,专挑狭窄曲折的小巷穿行。青衫客传授的技巧,此刻成了他唯一的保命符。秦羽像一缕幽灵,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每到巷口必先探出头谨慎观察,确认安全才快步通过。耳朵时刻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动静:远处主街隐约的车马声、更夫悠长的报时声、野狗的吠叫,甚至居民家中模糊的呓语,都让他神经紧绷。
这些陌生的声响里,藏着未知的危险。他紧攥着袖中短匕的刀柄,手心沁满冷汗。一次,一队巡夜官兵提着灯笼从邻街走过,甲胄摩擦的铿锵声与沉重的脚步声渐近,秦羽瞬间僵住,屏住呼吸缩在倾倒的泔水桶后,直到那队人马走远,才敢缓缓舒出一口浊气。
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青衫客那句“避开所有耳目”绝非虚言——府外的世界,耳目无处不在。
不知在巷弄间穿行了多久,秦羽的双腿开始发酸,额头渗出汗珠。周遭的建筑渐渐变得低矮破败,青石板路也换成了坑洼不平的土路,空气中飘着荒芜的尘埃气息。他按星辰方位判断,方向该是没错,可废弃土地庙依旧不见踪迹。
就在焦虑涌上心头、疑心自己走错路时,前方道路尽头,一座低矮模糊的黑影孤零零立在荒草丛生的空地上。建筑一角已然坍塌,飞檐断裂,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一头匍匐在地的濒死巨兽。
是那里吗?废弃的土地庙?
秦羽驻足,再度隐入半塌的土墙后,凝神观察。四周静得可怕,连虫鸣都寥寥无几。庙宇黑洞洞的门口,宛如一张蛰伏的巨口,等待着猎物上门。
他真的做到了?独自一人冲破重重阻碍,抵达了目的地?
一种不真切的恍惚感,悄然笼罩了他。
秦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波澜——越是靠近目标,越容不得半分松懈。青衫客已在庙中等候?还是说,这又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放轻脚步,一步步向破庙靠近,每一步都踩得极轻,全身感官尽数调动,如临大敌。
就在他距庙门尚有十余步,正欲寻找更佳观察角度时,破庙黑洞洞的门内,阴影忽然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低沉又熟悉的声音从庙内传出,带着几分难辨情绪的赞许:
“比预想的,快了半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