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辉如练,泼洒在荒寂的庭院里。秦羽将呼吸压至最轻,瘦小的身躯紧紧贴住老槐树皲裂的树干,单薄的胸膛因初涉实战的紧张,泛起细密的起伏。他紧盯图纸上第二个蜷身的小人,竭力收拢四肢,让自己的影子像墨汁融入清水般,彻底消弭在树干投下的浓影中。
这是神秘人送来图纸后的第三个夤夜。前两晚,他只敢在密闭的屋内笨拙模仿那些怪异姿势,今夜,攥着图纸的手心沁出薄汗,终于鼓足勇气踏入这片真实的黑暗。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脚掌避开松动的碎石,呼吸匀成细丝,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是只初出巢穴的幼猫,在恐惧与好奇的撕扯中,试探着未知的世界。
夜风穿庭而过,树叶簌簌作响,这本是日夜相伴的声响,此刻却成了最好的掩护。秦羽忽然竖起耳朵——在沙沙叶鸣里,一缕极淡的摩擦声悄然掠过墙头,轻得像蝴蝶振翅,稍纵即逝。
心脏骤然缩紧,秦羽的身体瞬间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是送图纸的神秘人?还是周氏派来的眼线?
那声响再未重现,可秦羽不敢有半分松懈。他维持着贴树的姿势,连呼吸都几乎凝滞,唯有眼珠警惕地扫视着庭院。时间像浸了水的棉线,沉重地拖曳着,双腿从发麻到失去知觉,后背被树皮的棱角硌得生疼,可他牙关紧咬,愣是没挪动半分。
就在这极致的僵持里,图纸上第一个“侧耳倾听”的小人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原来寂静的夜里,声响是最敏锐的预警;而“藏身”的意义,便是在暗处看清明处的一切。
约莫一炷香燃尽,确认四周再无异常,秦羽才缓缓松了劲。借着月光瞥向方才的立脚点,那片空地在银辉下毫无遮拦,若他仍在那里,早已暴露无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他终于真切读懂了这些训练里藏着的深意——不是戏法,是求生的本事。
自此,秦羽的日子有了清晰的刻度。白日里,他依旧在沙地上一笔一划临摹福伯教的字,将那些晦涩的道理刻进心里;一俟夜幕降临,便化身庭院里的“影子”,在砖石与草木间反复打磨隐匿、潜行的技巧。
他的进步快得惊人。不过五六日,已能像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厢房滑到院墙下,脚步起落间,总能精准找到最隐蔽的藏身处。更奇妙的是,他的耳朵仿佛被夜露浸润过,竟能从声响里辨出乾坤:风声紧缓藏着天气的脾气,虫鸣疏密标记着时辰的流转,而任何突兀的异响,都是危险递来的信号。
第七夜,当最后一个潜行动作收势,秦羽正欲转身回屋,目光忽然被老槐树下的物件勾住——那里多了个用新鲜柳叶包裹的小包,透着几分隐秘的郑重。
拆开包裹,熟悉的干粮旁,躺着三样从未见过的东西:一截磨得光滑的炭条,一张比先前大两倍的糙纸,还有个巴掌大的皮制水囊,捏起来沉甸甸的,里面的液体晃出细碎的声响。
秦羽的指尖有些发颤,急忙展开糙纸。纸上仍是简洁的图示,内容却复杂了许多:一个小人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土上勾勒着什么;另一个正捏着炭条在纸上涂画;最让他费解的是第三个——小人倾着水囊,将里面的液体倒在裸露的泥地上,神情专注。
秦羽盘腿坐在月光里,指尖摩挲着糙纸的纹路。炭条与糙纸的用途显而易见,是让他学着记录见闻,可这倒液体的图示,究竟藏着什么门道?
犹豫片刻,他拔开水囊的木塞,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窜入鼻腔——这绝非清水,而是种深褐色的粘稠液体。他依着图示,小心翼翼地倒出几滴在脚边的泥地上。
下一秒,奇妙的景象出现了:液体渗入泥土后,那片区域竟迅速变暗,在月光下凝成一小片深浓的阴影,与周围的浅色泥土泾渭分明。
秦羽的眼睛猛地亮了,像点亮了两簇星火。他终于懂了!这是教他借物造势——在无遮无挡的空地上,能用这液体造出临时的藏身处;若是需要标记路径,也能凭它留下只有自己能懂的记号!
这份顿悟让他激动得手心冒汗。原来神秘人教他的,从来不止“躲避”二字,更有“利用环境”的智慧,是让他在被动中寻得主动,为自己创造生机!
他再也按捺不住,抓起炭条在糙纸上歪歪扭扭地画起来:哪里的月光最烈,哪里的阴影最厚,哪处墙角适合潜伏,哪片草丛能藏住身形......每一笔都蘸着夜色的静谧,也蘸着少年心中的热望。
当最后一笔落下,秦羽正忙着把炭条和糙纸收进怀里,墙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清冽、短促,是这片夜里从未有过的声响!
秦羽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手忙脚乱地吹灭桌上的油灯,身体像片叶子般滑到窗边的阴影里,屏住了所有气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他肋骨发疼,说不清是期待多些,还是恐惧更甚。
墙外,一个低沉的男声缓缓响起,不再是先前若有若无的耳语,而是清晰得能辨出音色的三个字:
“做得好。”
话音落定,墙外便重归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秦羽却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截炭条,掌心的冷汗将炭末濡湿。
这是神秘人第一次对他说话,第一次直白地肯定他的努力。可这份突如其来的认可,却让他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原来他每一次踮脚练习,每一点微小进步,都落在对方的眼里,从未错过。
这份无处不在的关注,究竟是善意的栽培,还是裹着蜜糖的陷阱?夜风吹过窗棂,带来一丝凉意,秦羽望着墙外深邃的黑暗,只觉得那片夜色里,藏着比训练更难读懂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