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壁画的真相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揭示的关于“长生”的残酷代价与轮回陷阱,让原本就阴森的地宫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绝望。
游佳萤强压下对张起灵那队的担忧,带领众人继续在偏殿深处探索,寻找可能存在的其他线索或出口。
偏殿的后半部分,连接着几个更小的、如同蜂窝般排列的附属墓室。
这些墓室大多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尘埃和偶尔发现的、早已腐朽成碎片的器皿残骸,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仓促与混乱。
就在他们检查到最深处一间格外狭窄、寒气也格外刺骨的墓室时,异变陡生!
这间墓室中央,并非棺椁,而是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石台。
石台之上,摆放着一具极其诡异的“尸体”。
那东西大约婴儿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黑色,皮肤紧贴着骨头,布满了一种类似尸斑、却又隐隐蠕动的暗红色纹路。
它蜷缩着,形态确实像个胎儿,但头颅却异常巨大,几乎占据了身体的三分之一,五官扭曲挤在一起,眼睛的位置只有两条细密的缝,隐约能看到后面浑浊不堪的眼球。
最让人不适的是,这东西明明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却仿佛在不断向外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如同水波纹般的精神波动!
“小心!是尸胎!”游佳萤脸色微变,立刻出声警示,“封闭灵台,勿受其扰!”
然而,她的警告还是晚了一步。
或者说,这尸胎的精神攻击范围远超预估,且无形无质,防不胜防。
距离石台最近的解雨臣,在踏入这间墓室的瞬间,便感觉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旋转,强光手电的光芒变得光怪陆离,同伴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般晃动模糊。
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无数负面情绪的精神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垮了他的意识防线,强行将他拖入了一个由混乱记忆和深层恐惧编织的幻象之中!
不再是阴森的地宫,不再是冰冷的石台。
他仿佛瞬间坠入了一个冰冷刺骨、风雪交加的夜晚!
脚下是没过脚踝的、冰冷的积雪,耳边是呼啸的、如同刀子般的寒风。他,或者说,他潜意识中感知到的那个“自己”在拼命地奔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
肺叶因为吸入过多冰冷的空气而灼痛不已。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冰凉的小手。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到一个穿着破旧唐装、梳着双丫髻、脸上沾满雪沫和泪痕的小女孩,正被他半拖半抱着,踉跄地跟随着。
女孩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嘴唇冻得发紫,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充满了全然的、不容置疑的依赖与信任。
“哥哥……我跑不动了……”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微弱地在风雪中飘荡。
“别怕……阿萤……哥哥在……” 他听到“自己”用一种嘶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回应,同时更加用力地握紧了那只冰冷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过去。
身后,是越来越近的、混杂着恶犬狂吠和人声呼喝的追迫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誓死也要保护身后之人的决绝,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的灵魂中激烈冲撞。
他感觉到“自己”猛地将小女孩往旁边一个积雪覆盖的凹坑里一推,用身体挡住她的前方,嘶声力竭地喊道:“跑!阿萤!快跑!别回头!”
然后,“自己”毅然转身,迎向了那一片汹涌而来的黑暗与犬吠……
“阿萤……”
幻象中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子般寸寸碎裂,但那声嘶力竭的呼喊,那只冰冷小手的触感,那种刻骨铭心的保护欲与绝望感,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了解雨臣的灵魂深处!
“呃啊——!”
现实中的解雨臣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低吼,双手死死地抱住头颅,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
他眼神涣散,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迷茫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撕心裂肺的悲伤。
他仿佛被困在了那个雪夜的片段里,无法挣脱。
“小花!”吴三省和潘子大惊失色,想要上前。
“别碰他!”游佳萤厉声阻止,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能看到,那尸胎散发出的无形精神波纹,正如同无数细小的触手,紧紧缠绕着解雨臣的头部,源源不断地将混乱和恐惧注入他的识海。
她一步踏前,无视那令人不适的精神冲击,双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萦绕着一层极其纯净柔和的淡金色光芒。
她快如闪电般出手,并非攻击尸胎,而是直接点向解雨臣的太阳穴和眉心祖窍!
“静心!凝神!破妄!”
三声清叱,如同暮鼓晨钟,带着涤荡邪祟、安定心神的奇异力量,直接轰入解雨臣混乱的识海!
那淡金色的光芒如同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缠绕在他灵台周围的冰冷触手,将他从那血腥而绝望的雪夜幻象中,猛地拉扯了出来!
解雨臣浑身剧震,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哇”地一声吐出一口带着寒气的浊血,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潘子一把扶住。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他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惧与一种极度的、难以言喻的迷茫。
他看向游佳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问那个幻象中的小女孩“阿萤”是谁,想问那声“哥哥”为何让他心魂震颤,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化作一片空白的茫然。
游佳萤看着他眼中那清晰的、尚未平复的恐惧,以及那深藏于迷茫之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幻象中那个保护妹妹的少年如出一辙的执拗眼神,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雪夜……
奔跑……
保护……
阿萤……
哥哥……
这些碎片,与她千年不曾或忘的记忆,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
尸胎的幻象,并非凭空制造恐惧,而是挖掘并放大中招者灵魂深处最深刻、最难以磨灭的记忆烙印!
哪怕转世轮回,哪怕记忆被蒙蔽,那份源自灵魂本源的印记,依旧存在!
解雨臣他……真的就是……
游佳萤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起来。
千年的寻找,千年的孤寂,无数次的希望与失望……在此刻,几乎得到了最终的确认。
那股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冲破她千年来筑起的心防。
但她死死地忍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还处在震惊与迷茫之中,刚刚经历了尸胎的精神冲击,身体和心神都极度脆弱。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用另一个更加匪夷所思、跨越千年的真相,去冲击他。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恢复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无人能窥见的惊涛骇浪。
她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清香扑鼻的丹药,递给解雨臣,语气尽可能平稳:“凝神静气的丹药,服下会好些。”
解雨臣怔怔地接过丹药,依言服下,一股温润的气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抚平了部分精神的创伤。
他看着游佳萤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那双似乎比平时更加幽深、仿佛蕴含着无尽话语的眼眸,心中的迷茫感更重了。
为什么……她的眼神,会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与……酸楚?
就在这时,那石台上的尸胎,似乎因为精神攻击被中断而变得狂躁起来,青黑色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表面的暗红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一股更加强大、更加混乱的精神冲击即将爆发!
“毁了它!”游佳萤眼神一冷,瞬间从复杂的心绪中挣脱,厉声喝道。
黑瞎子早已蓄势待发,闻言手腕一抖,一枚刻画着破邪符文的铜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打在了尸胎的眉心!
“噗!”
如同扎破了一个装满污秽的气囊,尸胎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非人的嘶鸣,整个身体猛地炸开,化作一滩腥臭粘稠的黑水,溅落在石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那令人不适的精神波动,也随之消散。
危机暂时解除,但墓室内的气氛,却因为解雨臣的意外中招和游佳萤那微妙难言的反应,而变得有些异样。
解雨臣靠在潘子身上,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却不断回闪着那片风雪和那个叫他“哥哥”的小女孩……
而游佳萤,则默默地将那份几乎确定的答案,深深地、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