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的嗡鸣声,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最终只留下空气被剧烈扰动后的、细微的余颤,萦绕在耳际,仿佛耳鸣。
那刺目欲盲的白色强光也彻底消失了,仿佛刚才吞噬了张起灵的那扇门,只是一个贪食的巨兽,餍足之后,重新闭上了它冰冷的眼眸。
裂谷对面,巨大的青铜门恢复了原状。
幽暗、斑驳、死寂,如同过去千万年间一样,静静地镶嵌在陡峭的岩壁之中,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开启与闭合,都只是它漫长沉睡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呵欠。
门缝处不再有异光透出,只有那亘古不变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依旧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黑暗,比之前更加浓稠、更加具有压迫感的黑暗,重新笼罩了这片地下空间。
手电筒的光柱在如此广阔的虚无和那扇巨门的对比下,显得如此微弱和可笑,徒劳地在黑暗中划动,却照不亮尽头,也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的阴霾。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未知、潜藏危险的寂静,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带着巨大空洞和失去的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那扇关闭的门一同吞噬了进去。
游佳萤站在原地,站在裂谷边缘那块最危险的岩石上,寒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角,她却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牵线的木偶,毫无反应。
她伸出的手早已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指尖还维持着微微蜷曲的姿势,仿佛仍在试图抓住那一缕已然消逝的衣角。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泪水,没有嘶喊,甚至没有了之前那种巨大的惊悸和恐惧。
所有的情绪,都在张起灵身影被白光吞噬、青铜门轰然关闭的瞬间,被抽空了。
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空白,和一种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冰冷的麻木。
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对面那扇门,瞳孔里倒映着青铜门幽暗的轮廓,却没有任何焦距。
那里面,没有了千年岁月沉淀下的淡然,没有了偶尔流露的温柔,更没有了对哥哥转世的期盼。
只剩下一片荒芜,一片被彻底焚毁后的、寸草不生的死寂。
那是一种连绝望都凝固了的眼神,仿佛她的灵魂已经随着那道消失的身影,一同被锁在了那扇门的后面。
吴邪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看对面空无一人的青铜门,又看看站在悬崖边、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消散的游佳萤,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攫住了他。
他想问“小哥怎么了?”“他去哪了?”“还会回来吗?”,可所有的问题在眼前这死寂的景象和游佳萤那破碎的状态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
他只能徒劳地攥紧拳头,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王胖子喘着粗气,脸上混杂着后怕、震惊和一种被抛下的愤怒。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岩壁上,粗糙的石头硌得他手背生疼,但这疼痛却远不及心里的憋闷。
“他娘的!这算怎么回事?!小哥他就……就这么进去了?!那破门后面到底是他妈的什么鬼东西?!”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裂谷中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他自己声音的空洞回响,更添了几分凄凉。
解雨臣的心口传来一阵细密而持久的抽痛。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游佳萤那单薄而僵直的背影上。
他见过她温柔疏离的样子,见过她因熟悉感而恍惚的样子,也见过她在墓中冷静果断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如此……了无生趣的模样。
仿佛支撑她的那根主心骨,在她眼前硬生生折断了。
他想上前,想把她从那个危险的边缘拉回来,想对她说些什么,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在那扇巨大的、带走了张起灵的门面前,都是徒劳的。
他只能看着她沉浸在无边的悲伤里,而自己,却连分担都做不到。
这种认知,让他心中的抽痛愈发清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磐石的黑瞎子,动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沉浸在震惊或言语的宣泄中。
在青铜门关闭、强光消散的瞬间,他所有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了游佳萤身上。
他看着她僵硬的背影,看着她垂落的手,看着她那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的姿态。
他几步上前,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走到游佳萤身后,没有立刻去拉她,也没有出声呼唤。
他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那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带着活人的、坚实的暖意,与他身后那片青铜门散发出的冰冷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游佳萤的身体,在他手掌接触的瞬间,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但那空洞的眼神,依旧没有焦距,仿佛她的感知已经与这个世界隔绝。
“小阿萤。”黑瞎子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失去了所有往日的戏谑和调侃,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安抚,“没事了。”
他没有说“别难过”,没有说“他会回来的”,更没有试图去分析眼前这超乎理解的一切。
他只是告诉她“没事了”,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又仿佛在用这三个字,为她构筑一个暂时的、安全的壁垒,将她与那扇门带来的巨大创伤隔离开来。
游佳萤没有回应。她依旧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任由他扶着。
黑瞎子也不在意。
他就这样站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像一座沉默的山,为她挡住了一些从裂谷深处倒灌上来的、带着门后气息的阴冷寒风。
他的墨镜遮住了眼神,但那紧抿的唇线和下颌坚毅的轮廓,透露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他比吴邪他们更清楚那扇门意味着什么,也比他们更清楚张起灵这一去,归期是何等的渺茫。
但他更清楚的是,此刻,他必须撑住眼前这个看似坚强、实则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的女子。
时间,在这种死寂的僵持中,缓慢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众人的心头碾过。
许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更久。
游佳萤空洞的眼神,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她的视线,极其缓慢地从对面的青铜门上移开,落在了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裂谷。
那下面,是连光线都能吞噬的虚无。
她轻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吸了一口气。
那气息带着剧烈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她的身体晃了一下。
黑瞎子扶着她肩膀的手立刻收紧,稳住了她。
“……走吧。”
一个极其轻微、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从游佳萤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仿佛耗尽了她在漫长生命中积累的所有力气。
她没有再看那扇门一眼,也没有看身边的任何人。
只是微微挣脱了黑瞎子一些,示意自己可以站立。
黑瞎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松开了手,但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扶住她的距离。
游佳萤转过身,面向来时的黑暗通道。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依旧空洞,但至少,那凝固的、濒死般的气息,稍微流动了一些。
她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条离开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步伐虚浮,背影在微弱的手电光下,拉出一道漫长而孤寂的影子,仿佛承载了比身后那扇青铜门更加沉重的重量。
吴邪、王胖子和解雨臣看着她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死寂的、带走了张起灵的青铜门,一种混合着悲伤、迷茫和巨大失落感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黑瞎子沉默地跟在游佳萤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守护影。
一行人,重新没入黑暗之中。
身后,只有那扇巨大的、冰冷的青铜门,依旧永恒地矗立在裂谷的对面,沉默地见证着一切的开始与……或许,也是某种结束。
门内,是未知的宿命与秘密。
门外,是死寂的失落与漫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