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骆静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在这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看透人心的残忍透彻,
“现在,你总该……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吧?”
温氏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涕泪纵横、狼狈不堪的脸,
眼睛肿得像核桃,昔日那份温婉柔弱的气质被巨大的打击摧毁得支离破碎。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纪明明比自己小上许多,眼神却幽深沉静得如同千年古潭、
令人完全看不透的小姑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被揭开伤疤的痛,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一丝被从虚假美梦中强行拖出的怨怼。
她哽咽着,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的绝望:“为什么……静妹妹……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一切?就让我……就让我一直那样蒙在鼓里不好吗?
像个傻子一样,至少……至少还能活得轻松些,不用面对这血淋淋的、让人作呕的真相!”
“一直蒙在鼓里?”骆静唇角极其轻微地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带着深刻讥讽的弧度,
那弧度冰冷刺骨,“然后呢?继续感恩戴德地感念着母亲那虚伪至极的‘恩情’,
心甘情愿地被她当作一把最听话、最锋利的刀,用来对付我这个碍眼又不驯服的庶女?
等到哪一天,你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或者……等到那南溪顺利生下儿子,母凭子贵,
严重威胁到你正妻的地位,甚至威胁到霖哥儿的嫡子身份时,你再被他们母子二人如同丢弃一件破旧的衣衫般,
毫不留情地弃如敝履?到那时,你待如何?是悬梁自尽以全名节,
还是带着霖哥儿凄凄惨惨地回娘家,看尽世人的白眼和耻笑?”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精心打磨过的、淬了寒冰的锥子,
精准无比地、毫不留情地刺穿温氏试图重新构建起来的、自欺欺人的脆弱屏障。
温氏浑身剧烈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
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无法反驳。因为骆静所说的,正是血淋淋的、她不敢深思的、最有可能发生的未来!
“真相,固然痛彻心扉。”骆静的目光锐利如刀,牢牢锁住温氏闪烁不定的双眼,
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清醒地痛着,好过糊涂地、窝囊地死去。
至少,清醒着,你还能知道该恨谁,该防谁,该为自己、为你年幼的儿子,争一条什么样的活路。
如今,选择权,就在大嫂你的手里。是继续装聋作哑,依附于母亲,与我为敌,
最终沦为她们母子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还是……擦干眼泪,挺直脊梁,为自己,
更为你尚且懵懂无知的儿子霖哥儿,争一条真正的、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活路。”
温氏死死地攥着手中湿透的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
却远不及此刻心中那被撕裂、被践踏的万分之一痛楚。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悲痛和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内翻涌,
但在这极致的情绪风暴过后,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如同深冬的寒流,
渐渐回笼,占据了她混乱的心神。是啊,婆母那看似周全的“呵护”是假的,
丈夫那看似深情的“愧疚”和保证是装的,她在这个冰冷的侯府里,还能依靠谁?还能相信谁?
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泪水的咸涩和绝望的铁锈味,用力之大连胸口都感到了疼痛。
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近乎粗鲁地擦去脸上纵横的泪痕,
尽管眼睛依旧红肿,但那双原本充满了无助和柔弱的眼眸深处,却艰难地、一点点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名为决绝的光芒。
她看向骆静,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褪去了方才的崩溃,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静妹妹……多谢你……今日点醒我。这份……这份在绝境中伸手拉我一把的情谊,大嫂……记在心里了。”
“不必谢我。”骆静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
“你我处境相似,不过是这深宅内院中,两个同样艰难求生的可怜人,暂时互相借力,抱团取暖罢了。
眼下最紧要的,是需得先过了母亲那一关。她此刻,想必已是惊弓之鸟,
正想着该如何安抚你,封住你的口。”
两人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地将早已在心中盘算过无数遍的说辞再次核对、完善。
最终定下:消息的来源,绝不能牵扯到骆静和文绣院的任何人,
全部推给骆辰身边那个办事不密、或许已被白氏灭口或远远打发的心腹长随福顺。
就说是温氏“偶然”听到下人在窃窃私语,议论万彩坊后街那处宅子的蹊跷,
心中生疑,才凭借正室奶奶的身份和心计,设法买通或套话,最终查证了真相。
至于今日带霖哥儿外出之事,则是温氏“主动”请求骆静帮忙照看孩子片刻,
她好借机脱身去查探,骆静只是碍于嫂嫂情面,不便推辞,被动配合。
商议既定,温氏起身,走到角落的铜盆前,用冰冷的清水仔细净面,重新敷上薄粉,
尽管厚重的脂粉也难以完全掩盖眼下的红肿和疲惫,但当她再次抬起头时,
神色已勉强恢复了作为侯府嫡长孙媳应有的几分镇定与端庄。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发髻,转身,对着骆静,深深地、郑重其事地福了一福,
动作标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这就去东院,面见母亲。”
东院正房内,烛火高燃,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沉郁之气。白氏正心烦意乱地坐在暖榻上,
面前小几上摊开着几本厚厚的田庄账册,手中的象牙算盘拨得噼啪作响,却明显心不在焉,
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今日之事,如同一根毒刺,扎在她心头,让她坐卧难安。
听闻温氏求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极度的不耐和警惕,挥了挥手,语气淡漠:“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