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御尘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面色黝黑,身形高挑,清瘦,却浑身透着劲道的少年,眼含期待地注视着自己。
少年大约十七八岁,上身穿着一件干净灰白,袖口处缝着补丁的粗布麻衣。
腿上的青色裤子可能是前两年的,明显短小,紧贴在身上。
裤脚边和露出来的精瘦小腿上,沾满了泥草花粉。
脏兮兮的草鞋底,覆上厚厚的泥土草屑。
草绳断了些许,剩下的那两根系在脚背上,也好似随时会崩断般。
轩御尘打量一番,心中便有了底,笃定少年是翻山抄近道赶来的。
他回望少年,微微一笑。
“我想,无论是谁,只要有抵押物或联名担保,盛德钱庄评估后,都会借出相应的银子。”
少年听后,眼中的喜色一闪而过,激动地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轩御尘见他垂下的手紧握成拳,好似陷入挣扎与纠结中,便出言鼓励。
“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我定会知无不言。”
少年触及轩御尘眸中的善意,思索几息,才鼓足勇气开口。
“如果我家的宅子和田地加在一起,价值不到二百两,能向盛德钱庄借到三百两银子吗?”
轩御尘闻言微愣,正要婉转回应。
旁边心直口快的春花,抢先道:
“那肯定不行啊,要是有这净赚不亏的大好事,大家借款后,谁还愿意还款啊?
盛德钱庄的东家是仗义,不是蠢笨,岂会想不到这点?让人钻了空子去。”
其他人听后,纷纷点头。
他们讥笑出声,调侃少年不懂事,净想些得寸进尺的美事。
少年听着这些嘲笑,无地自容,一抹羞红陡然间蔓延至耳根。
他何尝不知自己的妄想,有些贪心不足,可他的小弟还在等着……
自己别无选择,只得竭力争取试试。
三百两不是小数目,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去求村里的叔伯婶子联名为自己担保。
让他们在紧巴巴的日子中,担上这份责任。
轩御尘目睹少年的脸色从失望、窘迫再到焦虑,心中升起一抹了然。
他嘴角露出一抹温润之色,建议道:
“若必须借到三百两,那你在用宅子、田地做抵押的同时,让村民给你联名担保。
两样并不冲突,可以结合起来申请。”
少年听后,怔愣几息,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陡然间熠熠生辉,下瘪的嘴角顿时向上扬起。
如此的话,就太好了。
即可凑齐三百两,又不会让叔伯婶子因给自己联名担保,而焦虑不安。
毕竟,联保借出的银子数额不多,自己靠打猎也能先慢慢还上这笔钱。
叔伯婶子门清,心里也不会有太大的负担。
至于房产、田地抵押的那部分,也不急,日子还长,借息又这么低,总归能还上。
若实在不行,给仗义疏财的盛德钱庄做苦力还债,他也是愿意的。
想及此,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一丝轻快。
“我明白了,谢谢叔指点。”
轩御尘目睹他的情绪变化,好奇问道:“你家出了什么事,这么急着用钱?”
少年一听,刚刚晴朗几分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下去。
轩御尘见状,立即明白自己好似戳到少年的痛处,连忙补上一句。
“要是不方便说,就不说,我就顺嘴一提,不是非要知道。”
少年冷嗤一声。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急着到盛德钱庄借银子,是要救我小弟出狱。”
众人闻言,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置信与探究之色。
尹泽景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是哪个地方的衙署,如此腐败,竟敢明目张胆地贪赃枉法?
而犯人家属,没一点耻辱不说。
还将此等行贿之事,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这是何等的嚣张?
难道大苍律法在他们的眼中,就是毫无威慑力的一纸空文?
尹泽景心底怒意翻滚,忍了又忍,才压下将少年带回京兆府审问的冲动。
他板着一张脸,上前几步,本欲责问。
可看清少年的那身装扮后,他瞬间冷静几分。
不对,这穷困潦倒的少年,怎会是肆意妄为、目无法纪之人?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尹泽景蹙了蹙眉,看向少年套话,“你小弟犯了何事?用银子就能将他救出来吗?”
少年闻言,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我那要死不活的小弟,走路都要喘上几喘,他能犯什么事?不过是被人诬陷罢了。”
“诬陷?”尹泽景诧异不已,声音不由得提高几分。
紧接着,他厉声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仔细说来听听。”
其余人的面色,也从最初的好奇转为愤懑,劝说着少年把自己遭到的不公说出来。
让大伙给他出个主意。
少年感受到大家的关切,抑制在心中的憋屈,一下爆发出来。
满腔的愤怒与悲戚在胸中翻涌,直冲他的眼眶,他死死咬住下唇,
才阻止眼泪夺眶而出。
少年喉结来回滚动,将快要溢出喉间的酸意咽了
又咽,好半晌才稳住心绪,嗡着声音简述道:
“此事简单,就是村里的恶霸看中我家宅子的位
置,多次出银子购买,被我爹娘婉拒。
他不死心,每隔几日上门威胁不成,就设计诬陷我家小弟偷了他家祖传玉佩。
县衙的县丞是他二叔,有这层关系在,我们无理可诉。
案子未过堂审讯,他们就将我小弟收监。
说半个月内,不拿出三百两银子与村霸私了,就正式宣判我小弟犯有偷窃罪,下狱两年。
我们斗不过村霸,也明白,村霸为了我家宅子这块地,势必会不达目的不罢休。
不得已,我们只得向他低头,表示愿意将宅子卖给他,只求他放了小弟。
可村霸这时却拿乔,说不要宅子。
无奈,我们只得四处筹银钱,可乡下泥腿子,哪家都不容易,即便有心也无力相帮。
可怜我小弟,本就身子虚弱,需常年用药吊着命。
到那阴暗潮湿的牢房,无药可服,不过三日,便病情恶化,咳血不止……”
少年说及此,声音哽咽到无法继续,眼水更是如江水决堤般,袖子怎么擦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