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SRdA原型阵列捕获的‘微观节律脉动’与城市活动存在非因果同步”这一发现,在“新星城”最高层和核心科学圈内引发了远超实验室简报字面意义的震动。这不再是单纯的、来自深空的、被动接收的信号,而是一种难以理解的、仿佛与“新星城”自身生命活动产生了某种“共鸣”或“和弦”的现象。一根看不见的、源自遥远彼端的“丝线”,似乎轻轻搭在了城市跳动的脉搏上。
李帆的专项小组和dSRdA团队进入了全天候高强度工作状态。他们首先必须排除最显而易见但最令人不安的可能性:这不是阵列自身故障,也不是“静默实验室”的屏蔽被某种未知方式穿透导致的内部反馈。经过反复的交叉验证、设备冗余校验,甚至将部分关键传感器模块在完全断电静置后重新启用,结论指向同一个方向——脉动信号来自外部,与“回声-γ”编码的底层结构存在联系,并且其微弱的增强确实与城市能源网特定负载波动存在统计相关性。
“这就像……我们城市在呼吸,在活动,而这种活动无意中‘拨动’了宇宙中某根特定的、我们看不见的‘弦’,”林远试图用最形象的比喻向伦理委员会汇报,“而那根‘弦’的振动,被远方某个与我们使用类似‘乐理’(指编码背后的基础物理模型)的存在设置的‘听弦器’(dSRdA)捕捉到了,甚至可能产生了某种极微弱的‘共振’反馈。这种‘拨动’和‘共振’并非我们有意为之,其能量层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揭示了一种……潜在的、基于底层物理规律的联系通道。”
“你的意思是,”一位伦理委员,也是前“北地”物理学家,谨慎地提问,“我们城市的存在本身,我们的日常活动,可能因为我们掌握了部分‘回声-γ’编码背后的基础理论(尽管是皮毛),或者因为我们与‘星核’能量的历史渊源,就使得我们……在某种更高维的‘信息场’或‘共振图谱’上,变成了一个可以被‘看见’甚至产生微弱互动的‘光点’?”
“这是一种可能的解释,”李帆接话,语气凝重,“也是最让我们警惕的解释。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其他掌握了类似‘乐理’,甚至‘乐理’更精湛的‘听众’或‘演奏者’,也可能通过类似的‘共振’方式,感知到我们的存在。那个废弃的观测站,或许就是某种形式的‘倾听’尝试。”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这不再是探索宇宙奥秘的浪漫想象,而是关乎文明存续的、赤裸裸的现实威胁评估。
“建议立即启动两项工作,”王猛的声音通过加密线路传来,冷静而强硬,“第一,科学部必须全力建模,预测城市何种类型、何种规模的活动最易引发这种‘共振’,我们需要制定‘低可探测性活动规范’,在关键领域(如大型能量实验、高强度通讯)进行约束。第二,防卫部需要基于现有数据,建立针对这种‘共振’或类似非实体接触方式的预警和反制理论模型,哪怕只是纸上谈兵。”
最终,议会批准了科学部深化研究的请求,但明确要求所有工作必须严格限定在理论和模拟层面,严禁任何可能主动增强或改变这种“共振”性质的实验。同时,原则性同意了王猛的提议,责成科学部和防卫部联合成立“非传统接触情境应对研究小组”。
高层的研究和决策并未对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产生立即可见的影响。但那种“城市与星空存在某种微妙联系”的朦胧感知,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滴,渐渐在社区文化中晕染开来。
教育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们与科学部合作,迅速推出了一套面向青少年的、名为“我们的城市,星辰的回响”的系列科普讲座。讲座并不涉及任何机密或令人不安的猜测,而是从最基础的能量知识、信息传递原理讲起,用比喻和互动实验,解释城市运转如何消耗和产生能量,这些能量活动又如何可能以极微弱的方式与更广阔的世界相互作用。讲座强调,这种“相互作用”是宇宙的常态,关键在于以智慧和责任去认识和面对。
讲座在学校和社区中心广受欢迎。许多孩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家里的灯光、妈妈使用的炉灶、学校实验室的仪器,甚至自己在操场上的奔跑,都是这座城市宏大“生命活动”的一部分,都与脚下的大地、头顶的星空存在着千丝万缕的、符合科学规律的联系。一种基于认知的、理性的自豪感和责任感,在年轻一代心中萌芽。
市场里,关于“节能”和“高效”的讨论,无形中又多了一层略带浪漫色彩的意味。一位主妇在挑选新型节能灯具时对摊主说:“选这个,不光省贡献点,说不定还能让咱们城市的‘声音’更……嗯,更‘悦耳’一点?”摊主笑着点头,虽然不完全理解其中深意,但“让城市更好”的愿望是相通的。
手工区,老胡师傅和几个资深工匠,开始尝试将dSRdA阵列用来测试能量纤维敏感度的、那种能发出特定频段微光的检测灯原理,简化成一种装饰性的小工艺品——一种用能量纤维编织、在暗处能随环境温度或微弱电流变化而缓慢改变光晕颜色的“星空挂饰”。挂饰不贵,寓意美好,很快成为市场里的热门小物。人们把它挂在窗前、床头,仿佛守护着一小片与自己家园共鸣的、宁静的星光。
苏婉肩上的压力更重了。她需要协调议会决策的传达,关注科学部和防卫部的紧张研究,处理日常政务,还要时刻感受和引导社会的情绪流向。只有深夜回到家中,在景辉身边,或者在独自凝望胸前吊坠时,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吊坠的温热似乎比以往更加恒定,如同一个无声的安慰。她常常想起豆豆,想起他化作星辰前的眼神。豆豆是“钥匙”,是桥梁,他的牺牲或许不仅仅是为了修复星球,也在人类文明与那个更深邃的宇宙秩序之间,刻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特殊的“印记”。如今的“共振”,是否就是这个“印记”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回声”?
“也许,我们注定无法再做一个‘隐形’的文明了,”一次深夜,她对景辉说,“豆豆为我们打开了那扇门,我们就必须学习在门后的光与暗中行走。重要的是,我们以何种姿态行走。”
景辉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稳定:“那就走稳。科学部在探寻规律,防卫部在准备盾牌,教育部在播种智慧,而市场里、工坊里、田野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用他们的方式,让我们的根基更牢固。只要我们自己不乱,脚步不飘,无论星空传来的是旋律还是噪音,我们都能找到自己的节奏去应对。”
就在这时,苏婉的终端再次轻微震动。是李帆的紧急但非红色警报的通讯请求。接通后,李帆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困惑:“苏婉,最新数据。过去六小时内,dSRdA捕捉到的‘微观节律脉动’的强度基线,出现了难以解释的、极其缓慢但持续稳定的下降,下降幅度约为峰值的千分之三。与此同时,阵列的背景噪声中,出现了一种全新的、极其微弱的‘和声’频率,这个‘和声’的数学模式……与我们最近从‘铁盾镇’共享的、关于那个陌生遗迹能量残留分析报告中,某个无法识别的辅助频率特征,有低度但统计学显着的相似性。这……这意味着什么?是远方的‘听众’改变了‘听’的方式?还是有……第三个‘声音’加入了?”
线,不止一根。旋律,开始复杂。而“新星城”的灯火,在愈发深邃的星空幕布下,继续坚定地亮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无论有多少根丝线试图连接,无论远方的乐章如何变奏,这里,始终奏响着属于人类自己的、扎根于土地的希望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