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印痕”的发现,让“深空知识研究伦理与指导委员会”的辩论天平发生了微妙的倾斜。纯粹因恐惧而无限期暂停的声音并未消失,但一种更具建设性的思路逐渐占据上风:既然“叩问”编码能在最微观层面留下“印痕”,那么,能否利用这种现象,发展出一种完全被动、超精密、非侵入性的感知技术?不主动去“敲门”,而是学会“倾听”宇宙中可能存在的、其他“敲门”或“自然声响”在时空结构上留下的细微“回音”?
李帆团队据此提出了代号“深空共鸣侦测阵列”(deep Space Resonance detection Array, dSRdA)的初步构想。其核心原理,是利用经过特殊处理、对时空结构极细微扰动超级敏感的量子相干材料(其理论基础部分源自“回声-γ”编码中关于量子与时空耦合的片段),在“静默实验室”地下深处,构建一个高度屏蔽、极度稳定的微观“监听站”。这个阵列不主动发射任何信号,其目标是捕捉宇宙深处可能存在的、由其他文明活动、自然高能事件、甚至时空结构本身的“背景波动”所引发的、类似“信息印痕”的效应。
“这就像在海边放置一个极其灵敏的听水器,”林远在方案论证会上解释,“我们不制造海浪,但希望能从无数杂波中,分辨出远处航船经过、鱼儿跃水甚至海底地震传来的、最微弱的振动。理论上,如果我们能解析这些‘振动’,就能以极低的成本和风险,获得关于宇宙活动、乃至其他‘答题者’踪迹的宝贵信息。”
方案经过了伦理委员会和议会数轮严苛的质询和修改。最终,一个极度简化和分阶段的试点项目获得批准。第一阶段,仅在“静默实验室”内,利用已有设备和部分新材料,建造一个原型微观阵列,目标是在完全屏蔽环境噪声的前提下,验证该技术原理的可行性,并尝试捕捉已知可控能量脉冲(由实验室自身产生,强度极低)产生的“印痕”信号。任何外场部署,都必须在一阶段成果得到彻底评估后才能考虑。
就在城内为dSRdA原型阵列忙碌时,王猛派往西南辐射沼泽的侦察小队传回了令人不安的详细报告。他们在痕迹残留区域地下约五米处,发现了一个被主动掩埋的、结构精巧的临时站点。站点约一个标准集装箱大小,外壳是一种类似甲壳质的暗色生物聚合材料,内部结构已被彻底清除,只留下一些无法辨识的接口和能量导管痕迹。
小队中随行的科技部痕检专家进行了现场分析,报告指出几个关键点:
1. 高度智能化建造:站点似乎是某种可移动单元就地取材(很可能是沼泽中的变异生物质和矿物)快速“生长”或打印而成,建造工艺与人类及“守望者”技术迥异。
2. 精密自毁:内部清除非常彻底,几乎没有留下有分析价值的实体样本,但清除过程本身留下了能量特征,经比对,与“铁盾镇”提供的遗迹碎片能量谱相似度高达87%。
3. 观测倾向:站点遗留的少数固定结构,其朝向和开口设计,更倾向于长期、隐蔽的观测,而非攻击或资源采集。其观测方向,大致覆盖了“新星城”及周边几个幸存者据点的方位。
4. 近期撤离:根据生物材料降解程度和能量残留衰减模型判断,站点被主动废弃和掩埋的时间,大约在十到十五天前——恰好是“新星城”侦察队开始加强对该方向巡逻之后不久。
“我们被观察了,而且观察者很谨慎,在我们提高警惕后立刻撤离,清理了现场。”王猛在军事简报上的结论简洁而冰冷,“这不是路过的探险队。这是一次有计划的抵近侦察。对方的技术路线偏向有机体与机械的融合,行动风格谨慎、隐秘、高效。目前无法判断其是单纯好奇,还是怀有恶意。但毫无疑问,我们多了一个需要关注的‘邻居’,而且这个邻居,不喜欢被打扰。”
他随即调整了防卫部署,在加强传统边境警戒的同时,开始秘密训练和部署专门针对“生化-机械混合体”特征目标的识别与反制小组。同时,通过“异常科技活动预警网络”,将这一发现和分析共享给了“铁盾镇”和“绿洲镇”,并附上了初步的联合应对建议。
城内,对“天外数学”的应用继续在民间深化。在“节能增效”热潮之后,教育部和科技部联合推出了一项“社区创意工坊”支持计划。任何居民,只要有基于科学原理(哪怕是朴素的经验)的创新或改良想法,都可以提交简单的方案,通过初审后,可以获得一个小额贡献点贷款和获得工坊设备、材料的有限使用权,以及技术志愿者的指导。
这个计划激发了许多“隐藏”的民间智慧。一位老花农利用对光线折射的理解,设计了可以均匀分散阳光、促进温室角落作物生长的简易反光板阵列。一位年轻的母亲为了给孩子做玩具,摸索出了一套回收塑料再塑形的温度-压力控制小窍门,其经验被纺织部的材料组借鉴。这些微小创新或许无法直接解码深空信号,但它们切实提升了生活品质,更重要的是,它们营造了一种“人人可参与创造、知识来自生活用于生活”的浓厚氛围。知识的“根”,在社区的土壤中扎得更深了。
景星和她的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参与了dSRdA原型阵列项目的一个外围环节:利用可塑材料,制作不同形状的、用于测试量子相干材料对不同频率“振动”敏感度的简易模型。孩子们并不完全理解背后的高深理论,但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参与一项“倾听星星声音”的伟大工程,做得格外认真。景星制作的模型,因其结构匀称、细节清晰,还被林远选中,作为向议会展示原理的教具之一。
夜晚,苏婉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独自在书房翻阅着dSRdA的论证报告和王猛的最新情报。胸前的吊坠传来平和的温热,如同陪伴。她不禁想起豆豆,想起他化作星辰前那清澈而坚定的目光。豆豆用生命建立的“桥”,如今正引导着“新星城”以最谨慎的方式,去“倾听”桥对面的声音。而桥的这一端,城市在扎实地成长,人民在学习、创造、互助,士兵们在忠诚地守望。
这或许就是“星火之路”在面临更深邃宇宙时的样子:不狂热,不畏惧,不封闭,也不盲从。像一棵树,将根须深深扎入养育自己的土地,从阳光雨露(知识)中汲取生长的养分,同时静静地展开枝叶,感受着来自远方的风,分辨着其中携带的信息——无论是滋养的雨讯,还是风暴的预警。
“我们会听清的,”苏婉轻声自语,手指拂过吊坠光滑的表面,“用我们自己的方式,用对这片土地和所有人的责任去听。然后,做出属于‘新星城’的回答。”
就在这时,内部通讯器响起,传来李帆刻意压抑着激动的声音:“苏婉,原型阵列刚刚完成了第一次闭环自检。在完全屏蔽环境下,我们……我们似乎捕捉到了一点‘背景噪音’之外的、极其规律但完全无法理解的微观节律脉动。脉动来源方向,与西南方那个废弃站点的方向……有某种难以解释的、非几何的关联性。阵列的‘耳朵’,好像真的听到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