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塔的嗡鸣声渐渐平息，那道贯通天地的金色光柱缓缓收敛，最终没入塔尖，只余一圈淡金色的能量涟漪在夜空中荡漾，久久不散。沙漠陷入死寂，仿佛之前的惊涛骇浪只是一场幻觉。但空气中残留的、尚未散尽的能量余波，皮肤上清晰的刺痛感，以及医疗舱中光芒黯淡、呼吸微弱的豆豆，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走！”景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第一个行动起来，和磐石一起抬起沉重的医疗舱。舱内的豆豆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枚曾经炽热的小碎片，此刻静静躺在他手心，光泽暗淡，触手冰凉。
“夜枭，前方探路！闷雷，幽灵，两翼警戒！苏婉，跟上！”命令简洁而迅速。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震撼。高塔的异动如同黑夜中的烽火，必将引来觊觎与灾祸。他们必须赶在“净尘”主力舰队，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被惊动之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撤离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能量汇聚引发的磁场风暴虽已减弱，但余波未平，沙地变得更加松软难行，狂暴的气流卷起漫天沙尘，能见度不足十米。来时脆弱的通道早已被抹平，他们只能在夜枭的指引下，依靠记忆和残存的定位仪信号，在沙暴中艰难跋涉。豆豆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断续的警报，每一次滴滴声都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苏婉紧紧跟着医疗舱，目光片刻不离那个小小的身影，嘴唇咬得发白。
来时花了三天，回去却感觉像走了三年。当他们终于看到“星火”那在风沙中若隐若现的轮廓时，几乎所有人都有种虚脱的感觉。不是体力耗尽，而是精神一直紧绷到极致后的骤然松弛。城门在他们靠近时迅速打开，王猛带着一队精锐接应出来，看到众人的模样和医疗舱中豆豆的状态，脸色瞬间铁青。
“回指挥中心！快！”没有废话，一行人沉默而迅速地涌入城内。厚重的合金闸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死亡沙海的咆哮隔绝在外，却关不住城内弥漫的凝重与不安。
核心指挥室。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李帆的团队正在疯狂解析从“守望者”遗迹核心下载的庞大数据流，全息屏幕上滚过瀑布般的、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扭曲的影像片段。王猛站在巨大的战略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死死盯着东南方向，那里代表着“净尘”的威胁。苏婉守在医疗舱旁，握着豆豆冰凉的小手，眼中布满血丝。景辉站在中央，背对众人，望着窗外尚未散尽的金色余晖，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
“数据初步解析完成了一部分……”李帆的声音干涩，打破了沉寂，“‘守夜人’留下的信息……基本确认。‘播种者’自称‘守望者’，是高等星际文明‘方舟计划’的遗民。‘星核’是文明火种，旨在重启生态。‘母体’是火种与星球原生混沌能量结合产生的恶性变异体，代表‘无序吞噬’。‘净尘’……是‘守望者’文明中‘纯净派’制造的自动净化单位，旨在清除一切‘非标准生命形态’，包括‘母体’、变异体，以及……未被‘火种’完全‘纯化’的我们。”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调出一段模糊的、仿佛来自远古战场的影像碎片：铺天盖地的银色机械大军，冷漠地净化着星球上的一切，森林化为灰烬，城市变为尘埃，无论是狰狞的怪物还是奔逃的人类，都在白光中消散。
“它们的底层指令是：净化错误，重启程序。豆豆……是‘钥匙’原型体的不完整衍生体，是唯一能沟通并引导‘火种’能量、修正‘净化协议’的‘共鸣体’。启动‘回归’程序，需要汇聚全球‘火种’能量，由‘钥匙’引导，覆盖全球，强行改写‘净化者’的底层指令，并激发‘火种’的生态修复功能。”
“成功几率？”景辉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基于‘守夜人’的推演和现有能量水平模拟……不到百分之十五。”李帆的声音低了下去，“而且，这百分之十五的成功，建立在‘钥匙’载体——也就是豆豆——能够承受住全球‘火种’能量汇聚时的精神与生命负荷的前提下。失败的结果……”他看了一眼医疗舱，“载体湮灭，能量暴走，全球生态进一步崩坏，甚至可能引发不可控的空间撕裂。”
死一般的寂静。百分之十五，赌上豆豆的命，赌上整个星球的未来。
“能量汇聚已经开始，”李帆补充道，调出能量监测图，代表“星火”主碎片和全球各地零星碎片的能量信号，正如同百川归海，向着死亡沙海的方向缓慢流动，“根据‘守夜人’的倒计时和能量流动速度估算，完全汇聚大约需要四到五天。届时，‘回归’程序将自动进入最终启动阶段，无法逆转。而能量汇聚产生的巨大信号源……就像黑夜里的灯塔。”
“会引来‘净尘’主力舰队。”王猛接话，声音沙哑，“高塔的光柱恐怕已经惊动了它们。我们还有多久？”
“最快七十二小时，最晚……不超过一百二十小时。”李帆调出另一份数据，那是基于“守夜人”提供的、关于“净化者”舰队常规巡航速度的估算，“它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终极净化’。”
“高寒那边有消息吗？”景辉终于转过身，脸上看不出情绪。
“有。”通讯官立刻汇报，“三分钟前，‘北地’发来最高级别加密通讯请求，语气……非常急迫。他们监测到了异常能量汇聚和疑似深空跃迁信号。”
“接进来。”
全息屏幕亮起，高寒的身影出现，背景是“北地”繁忙而压抑的指挥中心。他脸上惯有的矜持与算计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惊惶与凝重。
“景辉！你们到底激活了什么鬼东西？！”高寒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一丝尖锐，“能量读数爆表了！整个大陆的能量场都在向你们那边集中！还有，深空阵列刚刚捕捉到七个……不，是九个超大型质量体跃迁信号！能量特征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七！是‘净尘’！是它们的主力舰队！正在朝这里全速前进！预计抵达时间……七十八到一百零五小时！你们捅了马蜂窝，把整个蜂巢都引来了！”
指挥室里落针可闻。最坏的预想，以最直接的方式砸在每个人头上。
“我们知道。”景辉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我们找到了‘播种者’的遗迹，拿到了‘钥匙’，启动了‘回归’程序。‘净尘’是来执行‘终极净化’的。”
高寒的表情凝固了，像是第一次认识景辉一样看着他，几秒后，爆发出压抑的、近乎崩溃的低吼：“你疯了？！启动那种东西？！那会把我们都害死！‘终极净化’……那是抹除一切！星球格式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景辉打断他，目光如炬，“不启动，等‘净尘’慢慢清理，我们一样是死。启动了，还有不到百分之十五的几率，博一个未来。高将军，现在不是讨论对错的时候。告诉我，你能提供什么？轨道防御？拦截火力？还是……逃跑的船票？”
高寒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在极度的愤怒、恐惧和挣扎中变幻。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回椅子，双手捂住脸，半晌，沙哑道：“轨道防御？面对那种规模的舰队，我们的轨道炮台就是玩具！拦截？拿什么拦截？逃跑？我们能逃到哪里去？跃迁引擎的技术早就失传了！”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景辉：“你们那个‘回归’程序……到底是什么？成功率到底有多少？需要什么条件？”
景辉看了一眼李帆，李帆默默将刚才的分析概要发送了过去。
高寒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白，最后惨然一笑：“百分之十五……哈……百分之十五……还要那孩子的命来赌……景辉，你真是个疯子。”
“但你是聪明人，高将军。”景辉步步紧逼，“你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路。要么一起赌这百分之十五，要么一起等死。‘北地’的技术储备，深空探测能力，能源核心，所有的一切，现在都是筹码。合作，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七十八小时后，大家一起化为宇宙尘埃。”
“你想要什么？”高寒的声音干涩。
“第一，共享所有关于‘净尘’的观测数据、能量特征分析、以及你们对上古文明‘播种者’的所有研究资料，特别是关于能量对抗和屏蔽技术的部分。第二，立刻启动你们所有的深空监测阵列，全力追踪舰队动向，提供实时预警。第三，我需要你们最高级别的加密通讯中继和数据处理支持，协调可能残存的其他人类据点，如果还有的话。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景辉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们‘方舟计划’遗留下来的、所有关于近地轨道突击和能量投射平台的技术蓝图，以及……那台理论上还能运行的、代号‘破晓’的轨道空投舱。”
“破晓”空投舱！那是“北地”最高机密，传说中能在极端条件下将小型单位精准投送至星球任意地点，甚至具备短时间轨道滞留和机动能力的战略装备。高寒瞳孔骤缩。
“你想用它做什么？”他嘶声问。
“送‘钥匙’上去。”景辉指向医疗舱中的豆豆，“‘回归’程序需要在近地轨道，甚至更高处启动，才能最大范围覆盖全球，有效对抗‘净化者’。地面不行，能量散逸太严重。我们需要把他送到至少近地轨道。‘破晓’是唯一可能的选择。”
“你疯了！那东西是单程票！没有返回系统！而且轨道上全是‘净尘’的舰载机！那是送死！”高寒厉声道。
“所以还需要你们的轨道防御火力，哪怕只是佯动，吸引注意力，为我们争取发射和上升的窗口。”景辉的声音冷酷如铁，“高将军，这是最后的机会。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辜负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和那些死去的人。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吧。赌赢了，我们一起看到新太阳。赌输了，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长时间的沉默。通讯频道里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和双方沉重的呼吸。高寒的脸色变幻莫测，最终，化为一种认命般的、带着狠厉的决绝。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资料、数据、预警支持，立刻共享。‘破晓’……需要二十四小时准备和调试。轨道防御……我会下令所有平台进入战备，但能争取多少时间，我不敢保证。景辉……”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别让我后悔这个决定。也别让那孩子……白死。”
指挥室重新陷入寂静，但一种破釜沉舟的、惨烈的战意，开始弥漫。
“王猛。”景辉开口。
“在！”
“全城进入最终战备。启动‘薪火’计划最终预案。非战斗人员，按预定方案，进入最深掩体。所有战斗人员，分发最后库存的兴奋剂和战斗药剂。我们要在城墙下，在太空中，为豆豆，为‘星火’，杀出一条血路。”
“是！”王猛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吼声在走廊回荡。
“李帆。”
“在！”
“集中所有计算资源，结合‘北地’传来的数据，我要最精确的舰队抵达时间窗口，最可能的攻击路径，以及‘破晓’发射的最佳时机和轨道。同时，想办法稳定豆豆的生命体征，至少……撑到发射那一刻。”
“明白！”李帆重重点头，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疯狂的计算光芒。
“苏婉。”景辉走到医疗舱旁，看着苏婉通红的眼睛，声音柔和下来，却带着钢铁般的坚定，“照顾好他，也照顾好你自己。你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依靠了。”
苏婉用力点头，泪水终于滑落，却咬紧牙关没有哭出声。她握住豆豆另一只没有输液的小手，贴在自己脸颊，低声道：“豆豆不怕，苏阿姨在，辉哥哥在，我们都在。你会好好的，一定会……”
景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豆豆苍白的小脸，那稚嫩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然轻轻蹙着，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他伸出手，想抚摸孩子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化为紧紧一握拳。
转身，面向所有人，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七十二小时。这是我们最后的时间。不是为了苟延残喘，是为了给未来，搏一个可能。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为了还活着的人，为了豆豆，也为了我们自己。‘星火’或许微弱，但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得烧下去，烧到最后一刻，烧出个黎明！”
“是！” 压抑的吼声，在指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