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烛火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王飞汇报完工作,婉拒了参谋长让他立刻休息的命令,拖着疲惫的身子,先来到了医疗队。
他左臂的伤口已被刘医生妥善包扎,固定在胸前,脸色因失血和疲惫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只是在看到丽媚时,柔和了几分。
“还没睡?”他的声音带着鏖战后的沙哑。
丽媚撑着想坐起来:“听到你回来了……伤怎么样?”
“小伤,不碍事。”王飞快步上前,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躺着,别动。”他的目光落在丽媚日渐隆起的腹部,又快速移开,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放这份关切。
两人一时无言,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经历过生死线上的徘徊与分别,再寻常的问候也仿佛浸染了别样的情绪。
最终还是王飞打破了沉默,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物件。“这次端掉鬼子一个小队指挥部,在个角落里发现的,看着……有点特别,给你带着,也算个念想。”他语气尽量平淡,仿佛只是随手带回一件不起眼的东西。
丽媚接过,入手微沉。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块暗沉沉的木牌,质地非金非木,触手却有一种温润感。木牌形状不规则,边缘圆滑,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她完全不认识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一个抽象的图案,在烛光下隐隐流动着极淡的光泽。
“这是……”丽媚好奇地用手指摩挲着那个符号。
“不认识,不像日本人的东西,倒像是……很久以前的老物件。”王飞摇摇头,“许是那帮鬼子从哪个古墓或者庙里抢来的。你认得字,留着或许……能研究研究?”他这话说得有些没底气,更像是个借口。
丽媚却真心喜欢这份礼物,不在于它是什么,而在于这是他送的,在于这份历经战火却意外留存下来的“特别”。“谢谢,我很喜欢。”她将木牌紧紧握在手心,那温润的触感竟让她因担忧而一直有些悸动的心绪平复了几分。
王飞见她喜欢,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有事让护士叫我。”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
丽媚握着那块木牌,渐渐沉入睡眠。这一次,她睡得格外安稳,连远处隐约的炮声似乎也变得遥远。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没有硝烟,只有一片温暖的、朦胧的金光,像母亲的手,轻轻包裹着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王飞因伤留在指挥所休整。丽媚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不同了。
她教老孙他们认字时,精力比以前充沛许多,原本孕中时常感到的疲惫和心悸减轻了不少。更让她惊奇的是,一次一个小护士在帮忙煎药时不小心烫到了手,惊呼一声,丽媚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那红肿的烫伤处,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疼痛也很快平息。小护士连连称奇,只说是刘医生的药膏灵验,丽媚却隐隐觉得,似乎与自己有关。
她不由得想起那块木牌,自从将它贴身佩戴后,身体和精神的确一天好过一天。她再次拿出木牌仔细端详,那个古朴的符号在阳光下并不显眼,但当她凝神注视时,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沉静而浩瀚的力量。
她尝试着向刘医生借阅更古老的医书,甚至是一些记载地方志、杂闻轶事的残本,希望能找到关于这个符号的线索,但一无所获。刘医生只当她是养病无聊,找些书看解闷,还打趣说她快成指挥所的“女先生”了。
这日午后,天色骤变,乌云压顶,远处雷声滚滚。指挥所里气氛莫名有些压抑,连平日里最活泼的伤员也沉默了许多。突然,前院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原来是一名通讯员在骑马传递情报返回时,为了躲避敌机侦察,冒险穿越一片崎岖林地,不幸连人带马摔下山坡,被紧急抬了回来。
伤员浑身是血,多处骨折,气息奄奄。刘医生和护士们全力抢救,但伤势过重,药品又极其有限,眼看生命垂危,指挥所里弥漫着一股无能为力的悲戚。
丽媚也被外面的动静惊扰,在护士的搀扶下走到病房门口。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年轻身躯,她的心紧紧揪起。混乱中,她感到胸口的木牌似乎微微发烫,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她,不顾护士的劝阻,慢慢走到伤员身边。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和焦急中,并未过多留意她。丽媚看着伤员苍白的脸,心中充满了怜悯与一种奇异的笃定。她悄悄将握着木牌的手,隔着衣物,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然后闭上眼,在心中默默祈愿,愿他能活下来,愿他能看到胜利。
没有人注意到,在她闭目凝神的那一刻,她周身仿佛笼罩了一层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而那伤员原本急剧衰弱的生命体征,竟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丝稳定的迹象。
就在这时,天空一声炸雷,倾盆大雨轰然而下,洗刷着饱经战火的山川。
刘医生疲惫地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伤员,又看了看窗外的暴雨,喃喃道:“奇怪……这口气,好像……吊住了?”
丽媚缓缓睁开眼,胸口的温热感渐渐消退。她看着窗外如注的雨水,仿佛也冲刷着心头的阴霾。她低头,隔着衣襟轻轻抚摸那块温润的木牌。
也许,在这硝烟弥漫的世间,除了钢铁与鲜血的意志,还存在着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力量,在暗中护佑着那些不屈的生命与希望。
他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一块木头。
而她,似乎正在触碰这力量的边缘。
黑暗依旧浓重,暴雨倾盆,但那一线微光,已悄然在她心中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