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的绞痛不再是间歇性的提醒,而是转变为一种持续向下碾压的钝痛,死死攫住了丽媚的每一根神经。这疼痛与怀孕初期的正常反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不祥的撕裂感。冷汗浸透了她的内衣,紧贴在皮肤上,又被山间的夜风吹得冰凉,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脊线艰难前行,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负责断后的王飞很快注意到了丽媚的异常。她落在最后,脚步虚浮,身体不自然地微躬着,一只手始终紧紧按着小腹,呼吸粗重而短促。
“停止前进!隐蔽!”王飞低喝一声,打了个战术手势。队伍立刻分散,隐入道旁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和岩石阴影中。
他快步折返到丽媚身边,借着朦胧的月色,看到她脸色煞白,下唇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牙印,甚至渗出了血丝,显然在极力忍受巨大的痛苦。
“怎么回事?”王飞的声音压得极低,但里面的紧迫感清晰可辨。
“……肚子……突然……绞痛得厉害……”丽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虚弱,“感觉疼痛” 她眼中充满了恐惧,那是属于一个母亲本能的不安。
王飞的心猛地一沉。他虽然不是医生,但基本的生理常识和丽媚话语里暗示的“动了胎气”可能性,让他意识到情况可能非常严重,这是先兆流产的迹象!在缺医少药、颠沛流离的行军途中,这足以危及丽媚的生命和仅三个月的胎儿。
他立刻上前,稳稳扶住已经摇摇欲坠的丽媚,让她慢慢靠着一块背风的岩石坐下。
“水。”他朝旁边一名战士伸出手。战士立刻解下水壶递过来。
王飞将水壶凑到丽媚嘴边,她却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一阵更剧烈的痉挛性疼痛袭来,她闷哼一声,身体猛地蜷缩,指甲深深抠进了身下的泥土里。
几乎同时,负责警戒的另一名战士从灌木边缘匍匐回来,声音紧绷:“队长,左翼发现鬼子搜索队活动,距离不到五百米,枪声也在向这边移动!他们可能是在溃退中拉网搜索!”
王飞眉头瞬间锁死,目光在痛苦蜷缩的丽媚和远处隐约闪烁的火光与枪声方向之间急速切换。一边是亟待救助的同志和未成形的胎儿,一边是步步紧逼、数量不明的敌人。残酷的战场选择摆在了面前。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决断。
“张勇!”他指向那名眼神锐利、以速度和耐力见长的侦察兵战士,“你立刻出发,绕过可能存在的敌人侧翼,以最快速度向李家坡主阵地靠拢!找到营长,精确报告我们当前坐标,说明情况:宣传队丽媚同志,怀孕三个月,突发急症,疑似先兆流产,生命垂危,急需医疗支援!重复一遍!”
“是!宣传队丽媚同志,怀孕三个月,突发急症,疑似先兆流产,生命垂危,急需医疗支援!”张勇低声复诵一遍,眼神坚定,“保证完成任务!”话音刚落,他就像融入了夜色一般,悄无声息地沿着预定路线疾驰而去。
“李强!”王飞对剩下的一名战士命令,“就地利用地形,构筑简易阻击阵地,准备交替掩护撤退!注意隐蔽!”
“是!”
安排完毕,王飞重新蹲跪在丽媚身边。看着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和因恐惧而蓄满泪水的双眼,一种不同于面对枪林弹雨的沉重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经历过无数硬仗,但此刻,这种对生命流逝的无能为力,更让人煎熬。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军装外衣,仔细垫在丽媚腰后和冰冷的岩石之间。然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刺刀,割下自己里衬最干净柔软的一角布料,用水壶里珍贵的清水浸湿,动作略显笨拙却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丽媚额头和脖颈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丽媚,听着,”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却带着一种试图穿透恐惧的稳定力量,“援兵很快就到。我已经派了最快的战士去求援。你现在必须保存每一分体力,尽量不要移动,深呼吸……放缓呼吸……为了你,也为了孩子,坚持住!”
他的话语和那带着硝烟气息却坚定的守护,像一丝微光,勉强照亮了丽媚被痛苦和绝望笼罩的意识。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王飞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双平日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种深切的焦灼。
“王队长……孩子……孩子会不会……”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冀。
王飞用力握了握她冰凉颤抖的手,他手心的粗糙和温暖,传递着一丝力量。“不会!”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我以党性担保!你们都会平安无事!这是命令,你必须服从,必须坚持住!”
这强硬的话语,此刻却成了丽媚在绝望中能抓住的唯一支柱。她闭上眼,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她不再试图挣扎,而是按照王飞说的,努力地、断断续续地调整着呼吸,将所有残存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身体里那场可怕的风暴,守护着腹中那个仅存在了三个月、却已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远处,李家坡方向的爆炸声依旧沉闷地传来,流弹偶尔尖啸着划过树林上空。战士李强趴在临时利用石块和树干垒起的掩体后,枪口对准黑暗,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呼吸都放得极轻。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对丽媚而言都是酷刑;对王飞和李强而言,则是与时间、与逼近的敌人赛跑的焦灼等待。
王飞半跪在丽媚身侧,一只手始终让她紧紧抓着,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目光如炬,在渐亮的晨曦中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动静。他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守护着这份在战火中飘摇的、无比脆弱的希望。
黎明的第一缕微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弥漫的硝烟,勾勒出山林模糊而冷峻的轮廓。而比这熹微曙光更先抵达的,是右侧山林里传来的、急促却尽量压抑的脚步声,以及那声熟悉的、带着焦灼的压低嗓音的呼唤:
“王飞!你们在哪儿?”
是营部卫生员老孙的声音!
王飞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如同破晓之光般锐利的光芒,他立刻压着嗓子回应:“在这里!小心地雷和敌人散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