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严格遵守着“不加班”原则的员工们早已结束了一天高效的工作。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底特律:变人》项目专属的剪辑室里,郭帆正独自一人坐在巨大的调色台前,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光芒。他面前的屏幕上,仿生人主角“卡拉”正抱着人类小女孩爱丽丝,在暴雨狂风的底特律街头艰难跋涉。
郭帆将画面定格,放大,再放大,直到能看清雨水打在卡拉仿生皮肤上的纹理。他微调着辉光参数,让冰冷的雨水和卡拉眼中逐渐浮现的“人性”暖色形成更强烈的对比。
“郭导,又在‘修仙’呢?”一个年轻的特效师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他是郭帆带出来的实习生之一,如今已是团队的技术骨干。他很清楚,整个星火,也只有眼前这位导演,会把“不加班”的规定当成耳旁风。这并非公司逼迫,而是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最后的打磨了。”郭帆接过咖啡,却没有喝,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屏幕,“你不也一样?”
年轻的特效师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我就是回来取个东西。看到您这儿灯还亮着,就顺便泡了两杯。”他看着屏幕上那令人心碎的画面,忍不住感叹,“郭导,您对细节的要求,真是……像素级的。其实这个镜头,昨天的版本就已经很完美了。”
“完美?还差得远。”郭帆摇了摇头,他将音轨拖入,仔细调整着风声、雨声和卡拉每一步踩在积水里的声音。“互动电影的核心不是让玩家做‘选择’,而是让他们获得‘沉浸’。我要让玩家感觉自己就是卡拉,是康纳,是马库斯。他们不是在替主角做决定,他们就是主角本身。这种沉浸感,就藏在这些像素和音符里。”
这番话,郭帆在项目启动之初就曾反复向团队阐述。为了这个“沉浸感”,他几乎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偏执的暴君。
思绪飘回一年多前,项目刚刚进入实质开发阶段。最大的难题之一,就是如何设计仿生人的动作姿态。如果太像人,会失去“仿生”的特质;如果太机械,又会显得笨拙,无法让玩家共情。
当时,团队研究了堆积如山的人体工学和机器人学资料,做了几十个版本的动作捕捉,效果都不尽如人意。
一个周末的下午,郭帆在A站上偶然看到了一个现代舞的视频。视频里,一位舞者用一种介于流畅与停顿之间的、充满未来感的肢体语言,表达着一种“非人”的挣扎。郭帆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立刻动用了自己在影视圈积累的所有人脉,上演了他最擅长的“化缘”神通。几经周折,他真的把那位在欧洲都享有盛誉的顶级现代舞演员请到了星火科技的动作捕捉基地。
“我不是要你模仿机器人,”郭帆对着满脸疑惑的舞者,用他那极具感染力的语调描绘着自己的构想,“我要你想象自己是一个刚刚拥有灵魂的‘物’。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对这个身体的陌生,对世界的好奇,以及对‘成为人’的渴望与恐惧。你的关节不是冰冷的机械,而是被赋予了生命后,正在学习如何表达情感的琴弦。”
那位艺术家被他的激情和深刻的理解力所打动,欣然同意合作。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她与郭帆和整个技术团队一起,创造出了一套独一无二的、属于《底特律》仿生人的行动姿态——既有机器的精准,又有人性的优雅,更有一种独特的、属于“新物种”的韵味。
而星火科技那恐怖的生产效率,则让这些复杂的动捕数据,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美地融入了游戏之中。这一切,都为日后角色的“灵魂”注入了最坚实的基础。
如果说,独特的动作姿态是角色的骨架,那么真正铸造其灵魂的,则是剧本。
郭帆与编剧团队,在那段时间里几乎是“长”在了会议室里。他们反复推敲着每一个角色的动机,每一句台词的内涵。讨论的核心,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游戏剧情,进入了“何为生命”的哲学范畴。
得益于系统对员工思考速度的加成,整个编剧团队的思维异常活跃,灵感如同泉涌。他们能够迅速地抓住郭帆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并将其落实为严谨而动人的情节。
“我们必须在游戏里,加入大量看似与主线无关的细节。”郭帆指着白板上的角色关系图,语气坚定,“比如,让身为警用仿生人的康纳,在追捕异常体的间隙,会下意识地去救助一只即将被车撞到的小猫;比如,让身为革命领袖的马库斯,在发表激昂的演讲后,会独自一人,安静地画一幅关于自由的画。”
“这些细节不会直接奖励玩家,甚至可能被很多玩家忽略。但它们是构建角色‘灵魂’的砖石。当玩家无意中看到这些场景,他们会意识到,自己操作的,不是一堆代码,而是一个正在呼吸、正在感受的‘生命’。只有这样,当最终的抉择来临时,那种情感的共鸣,才会像山崩海啸一样,将玩家彻底淹没。”
10月,游戏正式上线前的最后一次内部试玩会。
按照惯例,参与试玩的,有经验丰富的测试专家,也有刚入职不久的实习生。
一名去年刚从郭帆《完蛋2》项目组毕业,最终成功留在星火的实习生,正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体验着游戏。他玩的,正是卡拉带着爱丽丝逃亡的章节。
当卡拉为了保护爱丽丝,不惜违抗底层指令,第一次喊出“不”的时候;当她们在废弃的游乐园里,坐上旋转木马,暂时忘却了世界的寒冷与危险,脸上露出纯粹笑容的时候;当她们最终被人类警察包围,卡拉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眼中充满了母性光辉的时候……
实习生的眼眶,渐渐红了。
最终,当屏幕上出现一个关于牺牲的残酷抉择时,他再也忍不住,一行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摘下耳机,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情感冲击里,久久无法自拔。
不远处的角落里,郭帆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为虚拟角色的命运而流泪的年轻人。他的脸上,没有如释重负,也没有欣喜若狂,只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却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他知道,自己想要传达的东西,已经成功地触动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