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南都市潮湿而温暖,清晨的风吹过星火科技大楼外的花坛,带着一点泥土的气味。图坤背着电脑包从地铁站出来,走进公司时还顺手把口罩塞回口袋。打卡、端一杯温水、坐下开机,这样的动作他已经做了两年多。
他是紫山学院的毕业生,去年才拿到学位。进星火时是ERp组的新人,后来被抽调到滴滴聊天项目组,半年下来从环境配置到底层接口都摸得门清。办公室里,他常被同事拿来当“快速问路”的人,问题问到,他脑子一转就能把前后逻辑接上,手边的 bug 也能顺着线头拎出来。
这天早晨,图坤照例翻开昨天的遗留事项,准备把一个消息队列的异常处理补完。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号发来的短信,简短,语气很笃定,让人立刻明白来意。
中午休息时,他去了公司旁边的米粉铺。店里小小的,墙上贴着去年世界杯的海报,汤面香气翻腾。他把手机贴在耳边,听对方的介绍。年薪是现在的四倍,签字费另算,数字报给他时,对方的语气像在报菜名,平平淡淡。
“条件很好。”对方说。
挂了电话,他并没有立刻做决定。下午,他约了人力的李浩喝茶。那家茶室窗外有一排新栽的小乔木,叶片嫩绿。李浩把对方寄来的初版合同摊在桌上,用笔一条一条圈出细则。劳务派遣、试用期延长、竞业冲突的模糊表述,每一个地方都可能藏着坑。
“别急着答应。”李浩推过来一张名片,“我帮你约律师,先把合同里的模糊条款都拎清楚,再谈。”
星火给他找来的是一位做劳动法多年的律师。三人坐在一间会议室里,对着合同逐字推敲。律师把关键句子重写成不含糊的表达,把对方挂在后面的条件摘出来摆在显眼的位置。头一回谈这种数额的签字费,图坤心里难免有点晕,但条款清晰起来,他反倒没那么慌了。
谈判持续了几轮。猎头带来的负责人换了两次,从语气里也能听出对方的急切。最后,签字费改成分批发放,试用期缩短,竞业相关的表述被明确为不触发关键限制。他坐在桌边签下名字,心里安静,像是给自己一份新的时间表。
消息传开,组里的同事给他买了蛋糕。没有煽情的告别,只是把他半年里写过的脚本做了一次归档,把常用的路径都列出来发到群里。晚上,他把桌面收拾干净,抽屉里留下一个玻璃杯,杯口有一道淡淡的茶渍。
图坤是广府人。接到入职通知时,企鹅建议他去新成立的南都开发中心,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回广府。家就在那边,老城区的街巷拐弯抹角,熟悉的味道在每一个路口都能碰见。
出发那天,他拎着一个中号拉杆箱,箱子里除了衣物,还有几本旧笔记和一盒装满标签的 U 盘。高铁车厢里,靠窗的位置,阳光斜着落在桌板上。他拿出一本笔记,试着用半小时把滴滴聊天的模块关系再过一遍。以前这种复盘很快,写到第三页的时候就能把各个接口之间的调用关系在脑子里摆整齐。可这次,他翻到第二页,突然觉得头有点涨,像有人把脑子里的齿轮轻轻拨慢了一格。
他停下笔,喝了一口矿泉水。隔壁座的女孩在看杂志,封面是新出的手机。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买饭的人不多。他把笔记合上,靠在椅背上闭了一会儿眼。
到广府是傍晚。空气里有一点湿热的味道,手机屏幕上跳出天气预报的推送。他先去租房中介那里拿钥匙。房子在地铁口两站外,一个老小区,楼下有炒粉档。房间不大,但靠窗,窗台上能放一排书。
第二天,他去企鹅报到。轻聊业务部在一栋新的写字楼里,电梯里贴着招聘海报。前台办完手续,把工牌交到他手里。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带走。
“我是张大虫。”那人自我介绍,走路急,讲话也快。
“你就是图坤?我看你履历,半年的滴滴组经验。”张大虫瞟了他一眼,“挺年轻。”
办公室是开放式的,工位一排排延伸过去,窗外能看到另一栋楼的玻璃幕墙。新同事带他绕了一圈,从打印机到会议室,再到茶水间。茶水间的咖啡机很新,旁边摆着纸杯和糖包。
他坐到一张空工位上,开始装开发环境。部门用的是统一的镜像和脚本,路径也做了封装。他照着指南一步步执行,电脑风扇很快响起来。屏幕上滚动的日志行挤作一团,他盯着看了两分钟,感觉眼睛发酸,手里那杯咖啡还没凉。
以前,在星火的工位上,他习惯一边看日志一边在脑子里把下一步的改动过一遍,像同时走两条路。那时,眼前的事和脑子里的事互不打扰。他能边对照文档边把接口的名字在脑子里改好,等到写代码时手跟得上脑子。但今天,他一旦开始动手,脑子里另一条线就忽然淡下去。再抬头回想时,要一路往前翻,才能找得到刚才那句想好的注释。
中午他没有加班。用餐卡在楼下食堂点了一份白切鸡和青菜,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拿出手机刷了一会儿新闻,旁边的两个同事谈论新出的系统版本,声音不高,句子里夹着术语。他听着听着,注意力就又散了。回到工位时,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提醒自己把下午要看的文档顺序调一下。
下午的入组会议在一间小会议室里进行。张大虫拿着投影器的遥控器,把业务线的结构在屏幕上过了一遍。轻聊的目标是快速上线一个轻量聊天产品,优先保证基本的收发、联系人管理、状态同步,后续再做消息体的丰富。图坤坐在第二排,用自己的方式理解这些节点。他突然想到滴滴的那套联系人去重方案,在一处设计里恰好能用,但他没有插话,只在本子上做了标记。
散会时,有人告诉他部门的协作用的是一套外部办公产品。他打开电脑,登入页面,登录框的颜色让他一愣。页面的角落里,挂着一个小小的标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滴滴办公。
他差点笑出声,连忙把表情收拾好。回工位的路上,他忍不住在心里把这件事又过了一遍。部门里的人忙着登记任务和提交流程,谁也没注意他脸上那一瞬间的变化。对他来说,那个标志像在桌面角落敲了下,轻轻的,又很清楚。
下午,他做了两件不需要太多创造力的事。一个是把内部库的版本冲突处理掉,一个是把消息监听的路径接上。他照着指南做,没有绕路,也没有多想别的。工作结束时,他觉得肩膀有点僵,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旁边的同事打趣说第一天就入戏很快,他笑了下,心里却清楚今天的节奏并不算轻松。
他以前一天能看完的文档,今天只看了一半。读的时候,他必须不断停下来,把前面读过的段落再重复一遍,像在路口回头确认方向。这样的停顿让他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失落感。不是不适应新环境,而是身体里的某种运转方式变了,不再那么轻巧省力。
下班时间到,他收起电脑包,和大家一起走出办公楼。楼下的风比早上热一些,地面反光,车流在十字路口停停走走。他没有去太远的地方吃饭,随便找了家店,点了一个瓦煲饭。一口米粒,带着微微的锅巴香。
饭后,他沿着江边走了一段。晚霞把江面染成金色,跑步的人呼吸平稳。他在心里默念今天做过的几个节点,像翻笔记一样逐条过。一条条过完,他才放下心。
回到租住的房间,他把窗帘拉上,桌上摆好笔记本。纸张的边缘还带着中午装环境时留下的细微划痕。他拿起笔,把“第一天”写在页角,然后串起几个关键词,轻聊、版本库、滴滴办公。他给每个词都留了点空行,准备明天填上更具体的东西。
他没有写太多。他关灯睡觉时,窗外的车灯在墙上扫过。他闭上眼,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判断悄悄落了地。以后,做事可能要换一种方法,不能再指望那个原本很自然的速度和同时进行的两条线。要把每一步都落在纸上,然后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