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杀猪分肉的空档,桑九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孟东家门口,教小敏几人拾掇药草。
她指尖捻起根柴胡,一边示范着掐去枯黄的叶尖,一边叮嘱着。
“这根茎得留完整,晒干了才好入药”。
不远处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村里逮着头大野猪”。
话音未落,人群便呼啦啦涌了过去看热闹,大人牵着孩子、手里攥着草帽,都往村头的方向凑。
夜幕降临时,村里的杀猪宴已热热闹闹开了场。
桑九倚着门框,晚风裹着肉香和柴火气息拂过脸颊。
杀猪菜,主打的就是一个 “鲜” 字,要把猪身上的零碎都倒进锅里。
不远处的空地上,大铁锅支在空地中心,劈柴烧得噼啪作响,锅里翻滚的是猪血旺、猪肝、猪肠和猪肚,混着腌的酸菜、地里刚拔的青蒜,浓郁的香气裹着热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孟东家的婆娘用大铁勺搅着锅里的菜,时不时舀起一勺猪血晃一晃,笑着喊邻里来尝咸淡,铁勺撞在锅沿上发出脆响。
家家户户都端着陶盆、提着竹篮来分肉,铁勺磕碰瓦盆的脆响里,混着大人们的寒暄和孩子的嬉闹。
桑九本被这一阵烟火气烘得心头发暖,嘴角的笑意刚漫开,却忽然耳朵微动。
她收了笑意,脊背一挺站直身子,目光锐利地扫向斜对面的柴房方向。
不等旁人反应,一道大红身影猛地撞开柴房那扇朽木门,伴随着“吱呀”的碎裂声,女子足尖一点便跃到院中空地上。
她手腕扬动,捆着她手的麻绳被火燎断,接着她将手上的麻绳狠狠掷进篝火,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火星子瞬间燎上麻绳,腾起的黑烟混着焦糊味,霎时搅散了满街的肉香。
锅里的杀猪菜还在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可这突兀的变故让沸腾的人声戛然而止。
人群先是一阵短暂的惊呼,随即齐刷刷望去。
前几日才被村里捆起来关押的女贼,此刻正对着他们站在火光里。
女子叉着腰站在火光里,大红锦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下巴扬得老高,视线扫过院里捧着陶盆的村民,声音清亮却带着火气。
“好啊,你们这不是有猪吗,不过吃你们几只鸡就喊打喊杀的!”
人群里立刻炸了锅,一汉子把手里的铁勺往盆沿上一磕,怒声回怼。
“你这贼,偷人东西还有理了?我们庄稼人养鸡不易,不是给你这来路不明的人糟蹋的!”
“谁偷了?”
那女子拿了个火把逼退众人,往前踏了一步,火光映得她眼底发亮。
“我在鸡窝旁留了字的!是我赶路时钱袋被偷了,实在饿极了才动了你们的鸡,等我回了家,十倍百倍的钱都赔给你们!”
她说话时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倒不像是心虚的样子。
桑九站在人群外围,目光落在女子衣服上的绣纹,若有所思。
“姑娘,你朋友来接你了。还清欠银,你就能走。”
孟东站起身行礼,他心知这姑娘来历不凡。
若不是她纵火伤人,他根本不会扣下她。
如今她既已跑出来,又有桑九在场,正好把这事了了,也算圆满。
“谁?是他们找来了?”
一听有人赎她,那红衣姑娘不喜反惊,猛地绷紧了身子,一双杏眼警惕地扫过四周。
没瞧见熟悉的人,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不是老头子派来押她回去的人,这时她忽然想起先前在柴房里,听路过的村人念叨过,村里来了个桑大夫,医术高还救了那些烧伤的村里人。
她目光在周边转了一圈,周边都是些乡野村民,唯独对面远远站着的那人,看着像个大夫,浑身上下透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劲儿。
她甩手将火把扔在地上,火星溅起又很快熄灭,运气轻功,人已几步跳到桑九跟前,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是你要赎我?”
桑九摇了摇头。
“那就是他们误会了,我不过是误入这山里,本就打算待会儿就走的。”
董怀玉见她是真要走,慌忙伸手攥住了她的衣袖,她是在柴房待够了,这群山里人说话都说不通,一说去官府送信都不敢跟她说话。
见桑九的目光落在自己手抓出的黑印上,她讪讪一笑松了手。
这些日子被这群人关着,方才为了挣断绑绳,又慌不择路蹭到了篝火边,手上才沾了这满身的灰。
“你把我赎走吧,方才你也看到了,我会些武功,以后能给你当打手,我跟你说,你赚大了。”
她小跑着追在桑九身后,话里虽然是求人但语气却没有半分低三下气。
“哎,你是个大夫,这世道多不安稳啊,我能保护你,不让旁人欺负你。”
等看到桑九走到孟东面前,董怀玉立马闭了嘴,心里暗暗咬牙。
就是这人用计把她骗进陷阱,才让她吃了这么多天难以下咽的糠饭,一想到这儿,她就满肚子憋屈和火气。
“桑大夫,你们……”
孟东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这会儿也明白侄子是闹了场误会,把桑九认成这女子的同伙了。
他望向桑九的眼神里,不自觉掺了几分殷切的期待,只盼着能借着桑九的面子,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送走,彻底摆脱这桩麻烦。
毕竟先前关着这姑娘时,她日日叫嚷着要他们去阮家报信,又嚷嚷着要让人去官府送信讨钱。
他们如今干的本就是匪盗营生,日日被她这么折腾,只觉心惊肉跳,哪怕想放她走,也没那个胆子。
桑九掏出一枚金币,递到孟东面前。
“这人我带走了。她弄坏的屋子和家具,这枚金币权当赔偿,足够抵了。伤员的伤药用法我已尽数告知小敏他们,有这姑娘在旁搭把手,那几个伤者想来也无大碍。”
见孟东仍有些迟疑,桑九又补了句承诺。
“我会看紧她,断不会让她引来官府的人。再说,这姑娘瞧着也是有头有脸的,想来也不愿旁人知晓,她曾因偷鸡落得这般被扣押的狼狈境地吧。”
话音落时,他的目光已转向了一旁的董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