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里人声鼎沸,我们坐了满满四大桌。我让老板把店里的招牌菜全都端上来,又搬来好几箱冰镇啤酒。奔波了一天一夜、神经高度紧张的兄弟们终于能放松下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划拳声、笑骂声不绝于耳,气氛热烈非凡。
逸恒显然喝了不少,脸上泛着红晕,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一屁股坐下,搂着我的肩膀,舌头有点打结地说:“朱……朱哥!我……我逸恒今天……是真服你了!你是这个!” 他冲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笑着推开他:“少来这套,有事说事,别光拍马屁。”
逸恒嘿嘿傻笑两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和恳求:“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过……要说事,还真有一件小事……想求你帮帮忙。”
“哦?什么事?” 我抿了口酒,看着他。
逸恒搓着手,扭捏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说道:“哥……你能不能……在茉莉面前……帮我说说好话?我……我是真喜欢她!”
我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你小子平时不是挺能白话的吗?怎么一见到茉莉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哎呀,哥!不一样!” 逸恒急得直挠头,“你就帮帮我嘛!”
看他确实挺认真,我点点头,冲着正和几个兄弟划拳划得兴高采烈的茉莉喊了一嗓子:“茉莉!过来一下!有事找你!”
茉莉闻声转过头,先看了看我,又瞥了一眼我身边满脸通红的逸恒,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但还是放下酒杯走了过来:“朱哥,啥事?”
我指了指身边的逸恒,开门见山,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喏,咱们逸恒兄弟等不及了,托我问问你,他想娶你,问你同不同意,给个准话。”
茉莉一听,目光立刻转向逸恒,眼神锐利,没有丝毫羞涩,直接问道:“逸恒,你整天嘴上说喜欢我,是认真的吗?”
逸恒被茉莉这么一看,酒意都醒了大半,他猛地放下酒杯,站直身体,看着茉莉的眼睛,无比郑重地说:“真!比真金还真!茉莉,我逸恒对天发誓,是真心喜欢你!”
看着逸恒这副难得的认真模样,我心里也为他感到高兴。
茉莉盯着他看了几秒,表情严肃起来,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逸恒,我的兄弟姐妹,你都见过。我们是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他们。这点,你能接受吗?”
“能!” 逸恒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回答。
茉莉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好。那以后要是在一起,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
逸恒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扭扭捏捏地小声说:“我……我又不会打架……”
茉莉看着他的窘态,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逸恒,如果你是认真的,等眼前这些事处理完,你就来寨子里住一段时间。看看你能不能适应我们的生活,能不能融入进来。如果你能做到,我会考虑。”
“真的?!” 逸恒惊喜地差点跳起来,激动地连连点头,“好!好!一言为定!等这事一了,我立马就去!”
茉莉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希望你别待两天就哭鼻子跑回来就行。” 说完,便转身又回到了热闹的划拳队伍中。
我看着兴奋得手足无措的逸恒,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醒道:“逸恒,想清楚。茉莉他们那帮人,过的可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训练起来能扒掉你几层皮,别到时候没追上姑娘,先把自己练废了。”
逸恒转过头,眼神异常坚定地看着我:“朱哥,我不怕!我就想像你一样,活得明白,活得潇洒!”
我笑骂着轻轻踹了他一脚:“滚蛋!少拍马屁!去,多陪你蒙子哥喝几杯,把他陪高兴了,没准儿还能教你两招保命的功夫。”
“好嘞!” 逸恒开心地像个孩子,屁颠屁颠地找蒙子喝酒去了。
这时,糯登和糯随两兄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糯登神情郑重地对我说:“朱哥,虽然我俩年纪比你大,但在道上混,不讲这个。我俩敬你一杯,感谢你带我们弟兄挣钱!”
我赶紧端起酒杯,诚恳地说:“两位老哥千万别这么说!咱们兄弟之间,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在酒里,干!”
“干!” 三人相视一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杯酒之间,是男人之间无需多言的信任与情谊。
酒足饭饱后,我安排众人去下一场。
KtV的喧嚣终于在凌晨三点多散去,嘶吼的歌声、摇骰子的叫喊、酒精的麻痹,让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安顿好所有兄弟后,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饭前就让逸恒定好的酒店房间。
冲了个澡,刚准备躺下,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皱了皱眉,打开门,只见蒙子站在门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凶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脆弱?
“蒙子?怎么了?还不睡?” 我侧身让他进来。
蒙子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抬起头,眼圈泛红,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朱……我……我想我妹妹了……我想家了……”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轻轻敲在了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一阵发酸。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敢打敢杀的汉子,此刻却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我叹了口气,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语气坚定地说:“兄弟!相信我!再难,我也一定会带你回家!一定带你回去见你妹妹!”
蒙子用力地点点头,抬手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睛,声音哽咽:“嗯!朱,你说啥我都信!我就是……就是心里憋得慌……也不知道我妹现在咋样了……过得好不好……我不敢给她打电话……怕听到她哭……我更难受……”
我完全理解他的心情。在这种地方挣扎,最怕的就是听到家人担忧的声音,那会瞬间击垮所有伪装的坚强。我放软声音安慰道:“别瞎想!等眼前这摊子烂事彻底了结,我托人多送些钱回去。保证让你妹妹过得舒舒服服的。放心吧!快去睡吧,明天还得赶早回孟鸠,养足精神。”
蒙子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又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的霓虹灯透进微弱的光。蒙子的眼泪和话语,像一根针,刺破了我这些日子以来用冷漠和麻木层层包裹的内心。
是啊……家。谁会不想呢?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步步惊心的泥潭里挣扎得越久,感觉自己变得越是麻木、越是冷酷。可心底最深处,那个关于“家”的念想,却从未真正熄灭过。只是被埋得太深,深到几乎让自己都忘了。
我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浓浓的疲惫和无法言说的孤独,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将我淹没。这一刻,我不是什么“朱哥”,只是一个离家万里、在刀尖上跳舞的迷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