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关怀……降低管理成本……” 我重复着这几个词,脸上的笑容淡去,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车子在颠簸,我的思绪却飘回了不算遥远的过去。
“蒙子,” 我声音低了些,问道,“你还记得……我刚到园区第一天,是什么样吗?”
蒙子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侧过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转回头,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直白和些许感慨:
“说真的,朱。那天……我根本就没怎么注意你。园区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人,谁记得住谁啊。倒是……跟你一块被送来的那个姑娘,我有点印象。白白净净的,长得挺秀气,眼神里还带着点学生气,一看就是被骗来的。可惜了……”
他顿了顿,吐出四个字:“……被糟蹋了。”
车厢里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那个早已模糊、但从未真正忘记的惨白面孔和绝望眼神,似乎又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那是我踏入这个深渊的起点,也是无数个类似悲剧的缩影。
“是啊……所以,”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突然涌上的阴郁情绪压下去,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决,“所以我才不想让咱们园区里的人,有那么重的反抗情绪,那么深的绝望。规矩要立,钱要赚,但没必要把人往绝路上逼,逼到他们宁可跟你同归于尽。恩威并施,给点希望,他们才会为了那点渺茫的希望拼命干,而不是为了毁灭你而拼命。”
“嗯,我懂。” 蒙子应道,他显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样,”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明天中午,你安排一下。不是又有一批完成业绩、想走的人吗?挑几个,当着这些新人的面,大大方方地送他们走,客客气气地送出门。让这些新人亲眼看看,记得,一定给现金,让抱着走。这比咱们说一万句都管用。”
“好” 蒙子眼睛一亮,“放心,这事我来办,保证办得漂漂亮亮,让那些新来的眼珠子都看直了!”
“嗯,你办事,我放心。” 我点点头。
说话间,车队已经驶入了园区大门,熟悉的建筑轮廓在夜色中显现。车子在宿舍楼前缓缓停下。外面已经能看到几个组长模样的身影在晃动。
我推开车门,对蒙子说:“这边交接、安排的事,就辛苦你多操心了。按流程走就行,我去看看玲姐。”
蒙子也下了车,闻言嘿嘿一笑,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挤眉弄眼地说:“成!去吧去吧!赶紧找你的玲姐‘汇报工作’去!春宵苦短啊!”
“滚蛋!” 我笑骂着回敬了他一句,故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调侃道,“我好歹有人找,可怜某些人,忙活完了就只能回冷被窝自己数星星!啧啧!”
“嘿!朱然!你小子过河拆桥是吧!” 蒙子被我戳到“痛处”,故作恼怒地挥舞拳头,“快滚!别在这儿碍眼!”
“走了走了!你也赶紧忙正事!” 我大笑着,朝他挥挥手,转身朝着主楼玲姐房间的方向走去。身后,传来蒙子中气十足地指挥声和兄弟们忙碌的脚步声。夜色下的园区,在接纳了新的“养分”后,又将开始新一轮的、冷酷而高效的运转。而有些记忆和坚持,则在兄弟间的调侃和深夜里,被悄然埋藏,又时时警醒。
来到玲姐房间外,我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很快被打开,玲姐披着一件外套,脸上带着关切,显然还没睡在等我。
“接回来了?” 她低声问道,侧身让我进去。
“嗯,五十个,蒙子正在下面安排。” 我走进房间,带上门,简短地汇报,“加上之前剩下的,还有这次补的,园区这边人手紧张的问题,估计能缓一缓,撑一段时间了。”
玲姐点点头,但眉头微蹙,说道:“怕是不够。光是稳住现有的盘子,这些人手是够了。但t国那边的新业务铺开,线上线下的场子都需要人,特别是需要信得过的、有点底子的人去学习,那缺口可就大了。”
我一听这话,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t国那边有消息了?成先生联系你了?”
“嗯,十点多的时候打来的电话。” 玲姐走到桌前,拿起手机看了看,“他说,跟老爷子汇报了,老爷子对合作的事……还在考虑,但态度是积极的,估计八九不离十。老爷子发话了,让咱们这边可以先派人过去学习,从最基础的开始。看来,他们是真想合作,不是敷衍。”
“这是好事!” 我精神一振,“学习的人,就从园区现有的老员工里挑。我明天再让糯登在本地物色一批可靠的、有点文化的年轻人,一起送过去。双管齐下。成先生那边说,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他说尽快就行,他们培训中心随时可以安排。” 玲姐答道,但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不过……有个小问题。”
“什么问题?” 我追问。
“开船的人……联系不上了。” 玲姐有些无奈地晃了晃手机,“就是你之前那个蛇头的号码。我想提前沟通一下送人过去的事,但电话一直打不通,提示关机。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或者,换号码了?”
我这才想起来,开船的船老大和他手下的船工,已经被我“处理”掉了,这事还没来得及跟玲姐细说。当然,也没必要说得太详细。
“哦,这个啊,” 我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可能是他那边信号不好,或者临时有什么急事。这条线我来想办法解决,我认识别的路子。去t国的事你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你早点休息,别操心这个了。”
玲姐听我这么说,虽然眼中还有一丝疑虑,但也没再追问。她看着我,灯光下,我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心疼和依赖:“真是辛苦你了……啥事都得你操心……”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柔情,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天的奔波、算计、紧绷的神经,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我笑了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看你说的,跟我还客气啥。我最想操心的……其实是你。但是吧……” 我故意拖长了音调,凑近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气声说道,“……我可不敢随便‘操心’,怕你把我的‘心’给要走了,那我可就亏大了。”
说完,不等玲姐反应过来我这话里双关的暧昧和黄腔,我立刻直起身子,像条泥鳅一样,敏捷地转身,拉开房门就溜了出去!
“朱然!你……你流氓!”
身后,果然传来了玲姐瞬间拔高的、带着七分羞恼三分笑意的嗔骂声,伴随着什么东西轻轻砸在门板上的声音。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肯定脸红到了耳根,又气又羞又拿我没办法的可爱模样。
“哈哈!” 我大笑着,脚步轻快地走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