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之城”项目竞标会结束了。
孙氏团队赢了。方案够硬，孙菁在危机里的表现也够强。
但孙菁没觉得高兴。
精神透支，后面还要收拾孙成斌留下的烂摊子，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那种累。
她回到顶楼办公室，关上门，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
就剩她一个。窗外的城市亮着，冷冷的。
她走到落地窗前。楼下车子来来往往，像一条条光带。
她站在这最高处，第一次觉得孤零零的。
脑子里全是那个男人的样子。
仓库外头，他眼神定定的，像石头。
电话里，他喘着气，背景音乱糟糟的，听着就危险。
还有那些录音和照片，模糊，但顶用。都是他冒险弄来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够硬了，一个人什么都能扛。爸以前总说：
“坐这位子，你就得习惯一个人。”
可现在，在这间代表一切的办公室里，她没法不承认：
是那个她当年被迫放弃、心里也许还觉得他弱、需要护着的男人，在她最没防备的时候，用她没想到的方式，站出来，替她挡了最狠的那一下。
这念头像块石头，砸在她心里那堵冰墙上。
喀嚓，裂了。缝越来越多。有些压了很久的东西，要冒出来。
她拿出私人手机，没犹豫，直接按了那个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两声就接了。
“喂？” 李烨的声音，有点干活的累，但还算稳。
孙菁卡住了。
准备好的那些场面话，说不出口。
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也倒不出来。
停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自己声音，轻轻的，带着点自己都没留意的小心：
“你……真没事吧？”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
“嗯，没事。都弄好了。” 他停停，反过来问她，声音平平的，“你那边……还行？”
“还行。” 她接得很快，像要证明他的力气没白费。手指捏紧手机，“……谢了。”
又是一阵安静。这次不一样，不是没话说，是有什么东西在电话线两头滚。
“不用。” 李烨声音低下去，刻意拉开了距离，“我说了，为孩子。”
又是这句。
像根小冰碴，正好扎进她心里刚软和点的地方。
她知道这是真话，是他肯冒险的最大理由，也是横在他们中间最实在、最过不去的那条沟。
可听他这么清清楚楚地再说一次，心里还是像被什么拧了一下，又空又疼。
她捏着手机，指节有点白。
“那些图……” 她赶紧换了个话头，想把那点不舒服岔开，“就那些旧手稿……你早就从……从那儿捡回来了？还……都补好了？”
问得有点吃力。那些过去，是他们都不太敢碰的。
李烨那边，呼吸好像停了一拍。
然后，他轻轻叹了一下，几乎听不见，说了三个字：
“……嗯。舍不得。”
舍不得。
就三个字，像三块烧红的石头，砰、砰、砰，砸进孙菁心里那片死水里，浪头一下子掀得老高！
舍不得什么？
是舍不得那些画满了他年轻时候念想的线条？
还是舍不得……跟那些念想死死缠在一块儿的，他们俩的，那些吵过、笑过、盼过、最后碎了的……日子？
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从来没懂过。这个看着被日子磨糙了的男人，心里到底藏着多软、多倔的东西。
她一直拿自己那套尺子量他，却没掂量过他那个世界的分量。
一股劲儿顶上来，混着亏欠、想知道、想重新看明白的冲动。
她吸了口气，对着话筒，下了决心，话说得清清楚楚：
“我……” 她顿住，确保每个字都咬实，“想跟你……见一面。不光是这回的事。是说……以前，说……孩子，说那些……我们一直躲着的事。”
这回，李烨沉默的时间长得让她以为信号断了。
她心跳有点快，等着。
然后，他回了，就一个字：
“好。”
地方是孙菁定的。没选她平时去的那种贵得要死、藏得严严实实的会所。
是条老街上拐角的一家咖啡馆，木头招牌旧旧的，看着就安静。
推开木框玻璃门，风铃叮当一声。
里面暖暖的，木头桌子木头椅子，书架上摆着旧书，空气里是咖啡香，放着懒洋洋的音乐。
这儿什么都跟她平时呆的地方不一样。
她找了个最里头、被盆大绿植挡了一半的卡座，早到了一刻钟。
点了杯黑咖啡，没加糖也没加奶。手指头反复摸着温热的杯子边。
心里乱。脱了那身商场上的壳，累得发空，可底下又好像有点说不出的轻快，还有……一点点慌，像小时候头一回跟人约会。
门口风铃又响了。
她一下子抬起头，看过去。
李烨推门进来。
他拾掇过。
没穿那身旧工装，换了件浅灰t恤，一条洗得发白但熨过的牛仔裤，鞋是旧的，但擦干净了。头发梳过，想盖住忙活后的乱，可脸上风吹日晒的糙，还有眉眼间那股被生活压出来的沉，遮不住。
他站在门口，眼神有点不自在，慢慢扫了圈这跟他平时呆的工地、网吧、出租屋完全两样的地方。
就一下，目光就定在了最角落的她身上。
然后他走过来。
步子稳，不快不慢，背挺着，没因为这地方跟他格格不入就露怯，反倒有种经过事之后的镇定。
他在孙菁对面坐下，沙发轻轻响。服务生过来，他看都没看菜单，只要了杯最便宜的柠檬水。
“好的，稍等。” 服务生笑笑走了。
短暂的、发僵的沉默，像堵看不见的墙，一下子横在两人中间。
曾经最熟、最近的人，分享过最烫的喜欢和最疼的分开，现在隔着小木桌对着坐，却像隔了老远。
时间，还有那么多没说明白、也难解开的疙瘩。
咖啡的苦香和柠檬水的清爽味混在一块儿，像他俩现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孙菁看着对面这个又熟又生的男人，看着他平静眼底下的暗涌。
这场谈话，得定下他们俩，还有孩子以后的路。
冰裂了缝。是让它冻得更实，还是能化开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