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万大洋的巨利,如同给陈嘉树这架刚刚启动的机器注入了高标号的燃油。
他没有丝毫耽搁,资本的意志立刻转化为改造文华斋的具体行动。
曾经的“文华斋印刷所”招牌被取下,换上了崭新的“文华印务”铜牌。
周世昌按照陈嘉树的指令,迅速从债市利润中拨出专款,通过洋行渠道订购了两台相对先进的二手德国海德堡印刷机,并对老旧的厂房电路和排水系统进行了初步改造。破败的院落被清理出来,准备作为未来堆放纸张和临时仓储之用。
胡管事如今对这位年轻的东家已是心悦诚服,跑前跑后,监督着工人们的改造工程。他看着那些崭新的机器部件被运进来,浑浊的老眼里重新焕发出光彩。
陈嘉树在改造初具雏形的厂房里巡视,对胡管事吩咐道:“胡管事,以后文华印务的业务分两块。明面上,继续承接外面的商号票据、仿单印刷,这块由你负责,维持正常运营。”
他顿了顿,指向被单独隔开、并加装了新锁的一个区域:“这里,设立为‘机要车间’,由我直接派人管理。只负责印制《沪上商情快讯》以及……未来其他特定的印刷品。没有我的亲笔条子,任何人不得进入,里面的东西,一片纸屑也不得外流。”
胡管事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这“机要车间”的分量,连连点头:“东家放心,老汉晓得轻重!一定管好下面的人,绝不出纰漏!”
陈嘉树点点头,他要将文华印务,不仅作为一个营利的工具,更要将其打造成自己信息网络的核心节点和未来某些“特殊”行动的可靠基地。
处理完文华印务的改造事宜,陈嘉树依约前往嘉兴。
张府书房,茶香袅袅。与上次不同,这次张婉卿也在座,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安静地坐在父亲下首,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张老先生对陈嘉树近期在“商场”上的作为似乎有所耳闻,但言语间并未深究,反而更多是探讨学问,尤其是对他寄来的那些关于西方工业史的译本赞不绝口。
“陈先生寄来的这些书,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原来西洋诸国崛起,并非仅是船坚炮利,这金融、这制度、这专利之法,皆是关键。”张老先生感慨道,“婉卿近日也在研读,颇有所得。”
陈嘉树顺势将话题引向张婉卿:“张小姐天资聪颖,见解不凡,前次信中所论‘资本如水’,更是切中时弊。”
张婉卿抬起头,目光清澈,带着一丝被认可的赧然:“陈先生过誉了。不过是拾人牙慧,偶有所感。比起陈先生学以致用,于商界开创局面,婉卿这点浅见,实在不值一提。”
两人就书中的一些观点自然交谈起来。
张婉卿思维敏捷,引经据典,却并不迂腐,时常能结合当下时局提出犀利的疑问。陈嘉树则言简意赅,视角独特,每每能给出让她眼前一亮的分析。
张老先生看着女儿与陈嘉树相谈甚欢,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并非寻常商贾,其见识格局,甚至超过许多他认识的所谓名士,若能得此佳婿……
谈话间隙,张婉卿亲自起身为陈嘉树续水,素手执壶,姿态优雅,靠近时,一股极淡的、混合了墨香与兰芷的清雅气息萦绕而来。
“陈先生请用茶。”她声音轻柔。
“有劳张小姐。”陈嘉树接过茶杯,指尖无意间与她微凉的手指轻轻一触。
张婉卿睫羽微颤,迅速收回手,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却强自镇定地坐回原位。
陈嘉树面色如常,心中却微微一动。这江南女子的温婉与书卷气,确实别有一番风韵,与他记忆中任何女性都不同,这是一个可以深度结交,甚至……纳入未来规划的对象。
返回上海不久,一个由虞洽卿等人发起、旨在促进华商交流的联谊酒会,将陈嘉树卷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社交圈子。
酒会设在华懋饭店,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陈嘉树依旧是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周世昌陪在一旁,为他低声介绍着场中的人物,他神情自若,与几位相熟的洋行买办和实业家寒暄。
就在他与一位矿业老板谈论着江西钨砂行情时,一个略带慵懒和傲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看来这位先生,对石头疙瘩很感兴趣?”
陈嘉树转头,白秀珠穿着一身正红色的西式晚礼服,勾勒出窈窕动人的曲线,肌肤胜雪,红唇如火。她手中端着一杯香槟,眼神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好奇,正打量着他。
她身边跟着的那对中年夫妇,显然是她的长辈,此刻也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看过来。
周世昌连忙低声提示:“陈先生,这位是白秀珠白小姐。”
“白小姐。”陈嘉树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注视,“石头疙瘩本身无趣,有趣的是它背后所代表的工业血脉和……利润。”
白秀珠挑了挑眉,她走近两步,身上浓郁的玫瑰香水味扑面而来。
“哦?我还以为,像陈先生这样能写出《沪上商情快讯》的人物,会更关心些家国大义呢。”她语带调侃,眼神却锐利。
“家国大义需要基石,坚实的实业和充裕的资本,就是其中最重的两块。”陈嘉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白小姐不也觉得,这会场里虚浮的应酬,不如谈论‘石头疙瘩’来得实在么?”
白秀珠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有意思,看来陈先生是个实在人。那我倒想问问,依陈先生高见,如今这上海滩,哪里的‘石头’最值得挖呢?”
陈嘉树看着她明媚而充满攻击性的脸庞,心中那股征服欲隐隐被勾起,这朵北地胭脂,果然带刺。
“哪里值得挖,取决于手里有什么工具,以及……敢不敢去那些人迹罕至,甚至被认为危险的地方。”他意味深长地回道。
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闪过。
这时,酒会主人虞洽卿笑着走了过来,打断了这暗流涌动的对话:“秀珠侄女,原来你和陈先生认识?陈先生可是近来上海滩风头最劲的青年才俊啊!”
白秀珠收回目光,对虞洽卿嫣然一笑:“虞世伯,刚认识,正觉得陈先生……见解非凡呢。”
她特意加重了“见解非凡”四个字,眼波流转,扫过陈嘉树。
陈嘉树心中了然,与白秀珠的接触,这仅仅是个开始。
酒会依旧喧嚣,陈嘉树与不同的人周旋着,心思却已飘向如何利用好文华印务这个新基地,以及,如何应对南北这两朵性情迥异,却都背景不凡的“并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