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随即像扫描仪一样扫过他的衣着,最后落在他手腕上那块戴了十年的旧手表上。
她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完成了初步评估。
“介绍人说,南先生是中学校长?”
“王首一中。”南高山补充。
“哦,知道,重点中学。”张静的语气听不出褒贬,“事业单位,稳定。”
南高山感觉自己像个被贴上标签的商品。标签:稳定。附注:可能没啥钱。
“南先生名下有房产吗?”张静直接切入主题,快得让南高山差点以为自己漏听了中间的过渡段落。
“……有。”
“全款还是贷款?”
“全款。”
“面积多大?哪个地段?学区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精准、高效,带着一种财务审计般的冷酷。
南高山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在相亲,而是在申请一笔巨额贷款。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在教职工大会上宣布年度计划的口吻,逐条回答:“建筑面积一百二十八平米,城东,普通小区,非本校学区。”
张静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计算器上按着什么。
南高山默默看着。
她是在……现场估值吗?
几秒后,张静放下手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堪称“满意”的神色。
“可以。”她说,仿佛一个cEo批准了一个项目方案。
南高山有些茫然。什么可以?
张静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谈判的语气说道:“南先生,我们都是成年人,时间宝贵,我就直说了。你的个人条件,基本符合我的预期下限。工作稳定,有固定资产,没有贷款压力。虽然缺乏一点上升的想象空间,但作为家庭的稳定器,是合格的。”
家庭……稳定器?
南高山感觉自己从一个商品,升级成了一个家电。
“所以,”张静话锋一转,进入了核心议题,“如果我们有幸能走入婚姻,我希望,你的房产证上,能加上我的名字。”
她说完,端起南高山面前那杯他一直没喝的柠檬水,抿了一口,似乎是为了润一下刚才因为语速过快而发干的喉咙。
南高山看着她,看着那杯属于自己的水,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宕机的。
他见过开学典礼上慷慨陈词的学生代表,见过学术研讨会上引经据典的老教授,也见过为了孩子入学资格而哭天抢地的家长。
但他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把婚姻当成资产重组的人。
“这是一种保障,南先生。”
张静放下水杯,补充道,“现代女性追求独立,但也需要安全感。我相信,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是能够理解并满足这个基本要求的。”
南高山沉默了。
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他开始分析整件事的逻辑。结婚,等于成立一个共同体。共同体的基础,是资产合并。所以,第一步就是清点资产并进行所有权变更。
逻辑……好像没毛病。
但他为什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呢?
他想起了学校德育处墙上挂的标语:立德树人,以文化人。
他眼前的这位张女士,显然是被另一种文化给“化”了。
一种叫做“不动产登记证”的文化。
“南先生?”张静见他久不作声,微微蹙眉,“你是在犹豫吗?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决策。是,或者不是。”
南高山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给一个偏科严重的学生做思想工作。
“张女士,我非常欣赏你的坦诚和高效。”
张静嘴角浮现一抹“算你识相”的微笑。
“但是,”南高山接着说,“我校在选拔优秀教师时,有一个重要的考核维度,叫做‘奉献精神’。同理,我认为在选择人生伴侣时,也应该有一个类似的维度,叫做‘情感基础’。”
他顿了顿,看着对方逐渐僵硬的脸。
“从我们交流的这十分钟来看,你我之间,显然更侧重于‘资产评估’,而非‘情感建设’。所以,恕我直言,我们的合作前提,可能存在一些根本性的分歧。”
张静的脸,从职业的白色,慢慢涨成了一种被驳回方案后的猪肝色。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南高山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两张百元钞票,轻轻放在桌上,“这顿饭我请。祝你早日找到符合你资产重组要求的,优质合伙人。”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留下张静一个人,对着那两张钞票和一桌子的碎花,风中凌乱。
南高山走出餐厅,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的城市空气。
感觉……还挺爽。
他像是刚刚打赢了一场辩论赛。
还没等他回味超过半分钟,手机响了。
是三姑。
“高山啊!怎么样怎么样?我听说张静可好了,又漂亮又能干!”
南高山面无表情地对着手机说:“她很好。但是,她更适合去并购上市公司,而不是跟我结婚。”
挂掉电话,他走进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一口气灌下去半瓶。
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浇灭了心中那点刚升起的烦躁。
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第二场“审查”还有二十分钟。
他靠在便利店门口的栏杆上,像个逃课被抓的学生,思考着要不要就此跑路。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他的老母亲发来的信息:“儿啊,第二个马上到,温柔贤惠型的,别跑!妈相信你!”
后面还跟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包。
南高山看着那个金光闪闪的动态小人,叹了口气。
跑不了。
他认命地走回“芳馨阁”,在同一个位置坐下。
这一次,他主动要了一杯滚烫的铁观音。
他需要用高浓度的茶多酚来对抗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第二位女士比预定时间晚了十分钟。
她像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和叮叮当当的饰品碰撞声。
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一头微卷的长发,手腕上戴着五六个银镯子。
“呀!你就是南大哥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在画室跟朋友聊创作聊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