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雪松味的男士香水气息,丝丝缕缕地飘过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敲击键盘的节奏。
江畔月眼皮跳了一下,手指悬在半空。
她没抬头,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朝对面瞥了一眼。
贾许。
他就坐在她正对面,隔着一张小小的原木方桌。
他什么时候来的?
江畔月完全没注意到。
她刚才太投入了,满脑子都是“德育量化考核指标”和“学生心理危机干预流程图”,对外面的世界几乎是屏蔽状态。
他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段线条清晰的手腕。
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天光,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他面前放着一杯美式咖啡,热气袅袅。
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看书,就那么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仿佛在欣赏街景,又仿佛在思考什么宇宙终极难题。
一种莫名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江畔月。
这感觉,比大学时被导师盯着改论文还要窒息。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巧合?不可能。这家咖啡馆离学校十万八千里,坐地铁都要一个小时。
贾老师家住哪儿来着?好像是城西,跟这里完全是反方向。
那就是……冲着我来的?
江畔月的心“咯噔”一下。
难道是我前几天做的报表有错误?还是哪个工作环节出了纰漏?他这是来秋后算账了?
他有事直接在工作群里@我,或者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自己入职以来的所有工作细节都过了一遍筛子,试图找出任何可能被问责的蛛丝马迹。
没有啊!
她敢发誓,她做的每一份表格,写的每一个字,都检查了不下十遍,连标点符号都是严格按照国家标准来的!
那他到底想干嘛?
江畔月感觉自己的后背开始冒冷汗。
她不敢再看他,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电脑屏幕上。
“噼啪,噼啪……”
键盘声再次响起,但节奏明显乱了。
刚才还行云流水的思路,现在像被拦腰斩断的河流,彻底堵塞。屏幕上的光标固执地闪烁着,仿佛在嘲笑她的心虚。
一个小时过去了。
江.畔月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她面前的拿铁已经凉透了,拉花糊成了一团。
而对面的贾许,姿势都没换一下,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么耗下去,她会疯的。
江畔月停下假装敲击键盘的手,做了几个深呼吸,给自己鼓了鼓劲。
不就是问一句话吗?
怕什么!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她抬起头,挤出一个她自认为最标准、最职业的微笑,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发干。
“贾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贾许闻声,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了她脸上。
他的眼神很平静,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看不出任何波澜。
江畔月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没什么事。”贾许开口了,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清冷冷,“我就是在这坐坐。”
江畔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坐坐?
大哥,这咖啡馆这么大,空位那么多,您非要坐我对面,大眼瞪小眼地“坐坐”?
这合理吗?
“哦,哦,这样啊……”她干巴巴地应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贾许似乎看穿了她的局促,又补充了一句。
“你继续,不用管我。”
说完,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然后又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继续?
继续……
继续你个大头鬼啊!
江畔月内心的小人在疯狂咆哮。
大佬,您就这么一尊大佛似的杵在我面前,我怎么继续?我的大脑已经宕机了!我的灵感已经被您的气场吓得离家出走了!
她很想这么咆哮出来,但现实是,她只能把那口气硬生生憋回去,憋得脸颊通红。
”……
贾许似乎对她这种“内卷”行为毫不在意,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这也让江畔月更加困惑。
工作,从来不是谁做得多,谁的收获就越大。这个道理她懂。可除了“做得多”,她还能拿什么来弥补自己和其他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她没有贾许的脑子,没有赵大山的身板,没有李四的经验,更没有林小虎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
她唯一拥有的,就是时间和一颗还没被社会磨平的、愿意拼命的心。
她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试图在德育处这个“神仙打架”的地方,为自己争取一个站稳脚跟的机会。
气氛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咖啡馆的背景音乐,一首慵懒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动。
江畔月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僵硬了。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旁边桌客人小声聊天的声音。
“……听说王首一中最近要换校服,一套一千六,抢钱啊……”
“可不是嘛,我侄子就在那儿上学,前些日子他们学生还在操场抗议呢……”
江畔月握着鼠标的手紧了一下。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江畔月猛地回过神。
贾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目光转了回来,正看着她。
“江老师。”他忽然开口。
“啊?在!”江畔月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
贾许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让江畔月差点当场石化的话。
“在你这里,我比较有安全感。”
轰!
江畔月感觉自己的大脑里,仿佛有一颗原子弹爆炸了。
什么玩意儿?
安!全!感!
这三个字,像三道天雷,劈得她外焦里嫩,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