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有打算?”梁诗韵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八度,“不是吧,赵主任!你这种人间极品要是单着,简直是浪费社会资源啊!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什么不婚主义者?”
她一脸的痛心疾首。
林悦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对啊,不婚主义。
以他的通透和深刻,看穿了现代婚姻的种种不堪和算计,从而选择独身,似乎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了。
如果真是这样……
赵禹被梁诗韵夸张的表情逗笑了。
“谈不上不婚主义。”他摇了摇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只是……我对这件事,不怎么看重。”
“不看重?”梁诗韵显然无法理解这种说法,“这可是人生大事啊!怎么能不看重呢?”
“随缘吧。”赵禹给出了一个万金油式的答案。
“哎哟喂,我最怕听到的就是‘随缘’这两个字!”梁诗韵一拍大腿,“‘随缘’可是单身人士最好用的借口了!我跟你说,现在这个社会,什么都讲究效率,你不主动出击,缘分可不会自己长着腿来敲你的门。你信不信,很多说着‘随缘’的人,最后都随缘随了一辈子,孤家寡人一个!”
赵禹沉默了片刻。
他转动着手里的玻璃杯,杯中的冰块和柠檬片在水中沉浮,折射出破碎的光影。
那光影,像他此刻的眼神。
“梁老师,”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感情,或者说婚姻,越来越像一个交易市场?”
梁诗韵一愣:“交易市场?”
“嗯。”赵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虚假的繁华,“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筹码——年龄、外貌、家境、学历、收入、情绪价值……走进这个市场,试图寻找一个能和自己手里的筹码,等价交换,甚至超值交换的对象。”
“大家都在计算,都在衡量。我付出这个,能得到什么。我选择他,会不会错过那个更好的。我们把这叫做‘理性’,叫做‘成熟’。”
“可是,真正的感情,应该是反理性的。它应该是一场没有预谋的失控,是一次奋不顾身的奔赴。它不该被放在天平上,一克一克地称量价值。”
林悦听得有些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有人能把“随缘”这两个字,解释得如此……深刻,又如此悲凉。
赵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说急,我恰恰觉得,这件事,最急不得。”
“一急,人就容易被市场的规则裹挟。你会开始焦虑,会开始降低标准,会开始说服自己‘差不多就行了’。然后,你拿着一张自己都不满意的答卷,去换取另一张对方也未必满意的答卷,最后把两张卷子捆绑在一起,告诉全世界,你们‘完成’了婚姻这道必答题。”
“这有什么意义呢?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还是为了找个人,来分担自己对未来的恐惧?”
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感情这种东西,当它被当成一个任务去完成时,它就已经死了。”
“所以,我选择不进入那个市场。我宁愿在场外等待,等待一场真正的相遇。如果等得到,是我的幸运。如果等不到,”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梁诗韵和林悦,“那也只是回归常态。毕竟,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
一番话说完,餐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梁诗韵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那颗充满了世俗智慧和生活热情的大脑,此刻似乎有些宕机。
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把手从桌上收了回去,悻悻地说:“行,你厉害。我说不过你。反正,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负责。”
她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就在气氛有些凝滞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员,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托盘上,是一瓶包装精致的红酒,和三只高脚杯。
“咦?我们没点酒啊?”梁诗韵率先回过神来。
服务员微笑着解释:“女士您好,这是我们餐厅赠送的。看几位聊得这么投缘,特意送上一瓶我们招牌的梅洛,希望你们用餐愉快。”
这突如其来的馈赠,像一个及时的救场演员,瞬间打破了桌上的沉闷。
梁诗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哎呀!这家餐厅也太会做生意了吧!”她喜笑颜开,对着服务员连声道谢,然后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快快快,给我们倒上!”
服务员优雅地用开瓶器打开了红酒,给三只杯子都倒上了小半杯。
宝石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摇曳着迷人的光泽。
“来来来!”梁诗韵端起酒杯,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又恢复了那个热情似火的样子,“难得一起吃顿饭,还聊得这么开心!必须得喝一杯!这叫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
她将杯子举到赵禹面前。
赵禹却没有动。
他看着面前那杯红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谢谢,我不习惯喝酒。”他礼貌地拒绝。
这个反应,在林悦的意料之中。
像他这样自律和清醒到极致的人,大概率会排斥酒精这种能让人暂时失控的东西。
“哎呀,别啊!”梁诗韵不依不饶,“服务员都说了,这是梅洛,度数不高的,入口很柔顺的!就喝一点点,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她把酒杯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赵禹的杯子。
“你看,”她忽然把矛头指向了林悦,“悦悦不也喝了吗?咱们三个人,就你不喝,多不合群啊!”
林悦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
她确实没打算拒绝。对她来说,喝酒和喝水,没什么区别。反正她今晚的心情,已经不会更糟了。或许,喝一点,还能让她纷乱的大脑,暂时停止思考。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向赵禹。
赵禹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很平静,却又像在询问着什么。
林悦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张了张嘴,想说“你随意,不用管我”。
但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只能,默默地端起了自己的酒杯,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口。
酸涩的单宁味,在舌尖上炸开。
赵禹看着她喝下那口酒,眼神闪动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了看梁诗韵期待的脸,又看了看林悦低垂的眼帘。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伸出手,端起了那杯他原本不打算触碰的红酒。
修长的手指,握住纤细的杯脚。
他将杯子举起,和梁诗韵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叮”的一声脆响。
清越,悠长。
梁诗韵一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哈出一口气,脸颊迅速染上两团好看的绯红。
酒精是她最好的朋友,总能迅速将气氛催化到她想要的温度。
“好喝!”她赞叹道,“赵主任,你尝尝,是不是一点都不涩?”
赵禹只是将酒杯送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下。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欢,也看不出讨厌。
林悦看在眼里。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口啜饮。酸涩的单宁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滑下去,留下一道微热的轨迹。
她忽然觉得,这酒的味道,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苦,涩,但回味里,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