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德多正对着桌上摊开的古籍细细摩挲,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窗外的雪粒子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
听到有人推开了木门的声音,董德多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风雪吹动,直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立在门口,逆着光,轮廓依稀是刻在记忆里的模样。
猛地抬起头,目光对石琦的瞬间,手里的青瓷茶杯“哐当”一声砸在桌面上,滚烫的茶水四溅而出,在地面洇开一片水渍。
怔怔地看着门口的石琦,嘴唇翕动了数次,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石琦,六十岁的年纪,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沉稳,眼角的细纹里藏着风霜,却也藏着宠辱不惊的淡然。
“你们……你们回来了……”
过了许久,董德多才缓过神来,朝着石琦一步步走过去。
“宸尘教授昨天还在念叨你,说你这臭小子,走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回来看看我们……”
董德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却满是牵挂。
石琦快步走上前,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
“爸,让您久等了。”
声音里有些沙哑,多年漂泊在外,在见到故人的这一刻,尽数化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响动。
一个穿着月白色白衣长裙的女子走了出来,裙摆扫过门槛,身姿依旧温婉,只是发间也染上了几缕银霜。
看到站在屋中的石琦时,动作蓦地一顿。
宸尘教授怔怔地看了石琦半晌,眼中先是惊愕,随即漫上浓浓的欣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声音轻柔却清晰:
“回来了。”
“师娘。”
石琦对着宸尘深深颔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我们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心中积压了多年的漂泊感如同冰雪消融,尽数散去。
石琦低头,抚摸着手中的“董少少”,乳白色的光晕轻轻颤动着,回应着他的触碰。
抬眼望向窗外,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鹅毛般飘落,覆盖了屋顶、庭院,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雪地里,丑丑正在撒欢,摇头晃脑。
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董院长和师娘,抱着“董少少”,望着雪地里欢腾的丑丑,石琦忽然觉得,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大抵便是这般光景。
几日后,文华湖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新年晚宴,以庆祝新年的到来,更以迎接石琦的回归。
湖边的楼阁挂满了红灯笼,映着皑皑白雪,红妆素裹,格外喜庆。
湖面结了薄冰,冰面上也点缀着各色花灯,远远望去,如同繁星坠落人间。
文华院的教授和教习们几乎全员到场,大部分人都曾见过石琦,武道是中州公认的第一人,当年他在文华院执教,诗词传扬九国,“诗仙”的名号更是家喻户晓。
即便是未曾见过他的后辈,也早已听闻他的传奇事迹,如今得以亲眼见到真人,一个个都难掩激动与崇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出现在石琦眼前。
花千树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身姿依旧窈窕,修为已达八阶,脸上满是为人母的温柔。
她身边站着的正是柳心剑,当年的青涩少年如今已成长为挺拔的汉子,修为更是踏入上品九阶,气质沉稳,眼神锐利。
“石先生。”
花千树笑着走上前,将怀里的孩子递到石琦面前。
“这是小女柳念琦,念琦,快叫石爷爷。”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石琦一眼,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石爷爷”,声音软糯可爱。
石琦闻言,却浑身一僵,嘴角的笑容有些勉强,这名字,显然是为了感谢他的栽培,只是听着总觉得有些别扭,却也满心暖意。
大长脸乔流水正与几位教习谈笑风生,他如今已是八阶巅峰的修为,隐隐触碰到九阶的门槛,成为名震中州的文华院大师兄。
脸依旧很长,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看到石琦,立刻笑着走上前,端起酒杯:
“石先生,您可算回来了!学生敬您一杯,没有您为学生作的诗,现在学生的名头也不至于这么响亮。”
柳心兰依旧保持着少女心,早已忘了当年缠着他的陈术,依旧是蓝色的衣裙,看到石琦,立刻上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诉说着这些年文华院的变迁。
老变态金诗棋也来了,他还是老样子,穿着一身老学究的素色长袍,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又老又骚。
酒到浓时,他站起身,朗声道:
“石先生漂泊多年归来,乃是天大的喜事!不如吟诗一首,让我等再饱耳福,也不负‘诗仙’之名!”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目光都集中在石琦身上。
石琦无奈地笑了笑,推辞不过,便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的故人、漫天的飞雪、温暖的灯火,缓缓吟道: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诗句简单质朴,却道尽了人生真谛。
话音落下,湖边寂静了片刻,随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众人纷纷赞叹。
元历六千零四十四年,正月初一,石琦六十岁了。
漂泊多年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想要安定下来。
他拒绝了董德多让他担任文华院副院长的提议,重新回到了教书育人的生活当中。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熟悉的诗词,而是成为了一名明经科的教授。
当年在藏书楼的岁月记忆犹新,楼中文献无数,无论是晦涩的古籍、失传的史料,还是深奥的经义,石琦早已烂熟于心。
凭借着强大的神识,这些文字倒背如流,讲解起历史兴衰、文章义理来,条理清晰,旁征博引,学生们纷纷慕名而来,每堂课都是座无虚席。
课余的时光,石琦时常去找董德多,教他如何与“董少少”进行沟通。
有时也会坐在宸尘教授的小院里,听她讲起老白头的糗事,温馨的时光就在这般谈笑中悄悄从指间流过。
这一日,文华院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已经老态龙钟的惠鸣帝。
他坐着銮驾,在众人的簇拥下而来,虽步履蹒跚,却依旧难掩帝王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