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潭陷入了刹那的死寂。
血色剑气的湮灭,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水魇将和所有暗影行者的脸上。那凝聚了锚点权能、本该摧枯拉朽的一击,竟被一道看似虚幻的碑影轻描淡写地化去,这种颠覆认知的结果,带来的不仅是震惊,更有一丝源自本能的寒意。
林逸站在原地,身形微微晃动,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气息萎靡到了极点。强行凝聚那蕴含了周玄意志与自身“背负”之意的“心碑”,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灵力和心神。此刻的他,连维持站立都显得有些勉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他那双看向水魇将的眼睛,却依旧平静,深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仿佛在看着一个穷途末路、却不自知的可怜虫。
这种眼神,比任何嘲讽和怒骂更让水魇将无法忍受!
“吼——!”
短暂的惊骇之后,是火山喷发般的暴怒!水魇将周身暗影能量如同失控的火山疯狂喷涌,将那粘稠的黑水都排开一个巨大的空洞。他脸上的百鬼面具扭曲蠕动,仿佛其中的恶鬼都要挣脱出来。
“装神弄鬼!强弩之末,也敢逞威!”他嘶哑的咆哮震得整个洞窟都在颤抖,“给我撕碎他们!一个不留!”
随着他的命令,那四名结阵的夜刹精英同时发出一声尖啸,封锁空间的黑色锁链如同狂舞的毒蟒,骤然收紧,从四面八方绞杀而至!同时,它们自身也化作四道黑烟,融入锁链之中,使得锁链的威能再次暴涨,上面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发出刺耳的精神尖啸!
而水魇将本人,更是将蛇形长剑往身前黑水中一插,双手急速结印,引动祭坛上那暗红旋涡的力量!旋涡旋转得更急,一道更加凝练、颜色近乎发黑的毁灭光柱开始在其中酝酿,锁定的目标,赫然是已然力竭的林逸!
他要将这个屡次坏他好事、让他感受到莫名恐惧的虫子,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保护林逸!”
岩隼怒吼,不顾自身消耗,将军刺舞得密不透风,乌光化作一道屏障,死死抵住正面袭来的数条粗壮锁链,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但他独力难支,更多的锁链从侧翼和后方袭来。
玄龟咆哮着,将龟甲臂盾挥舞得如同风车,土黄色光晕勉力撑开一小片安全区域,但光晕在无数锁链的冲击和腐蚀下明灭不定,他魁梧的身躯不断震颤,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白鲤身形如电,梭形法器化作道道流光,精准地点在锁链的节点上,试图将其截断,但锁链数量太多,再生速度太快,她的拦截如同杯水车薪,只能眼睁睁看着锁链之网不断收缩。
青鸾咬紧牙关,碧绿光华全力绽放,试图净化锁链上的怨念和精神冲击,为队友减轻压力,但面对这集合了四名夜刹之力和部分锚点威能的阵法,她的净化之力显得如此渺小。
绝望的气氛,如同鬼哭潭冰冷的湖水,再次将小队淹没。林逸的爆发虽然惊艳,却似乎只是延缓了败亡的时刻。
然而,就在那毁灭光柱即将从祭坛漩涡中喷射而出,锁链之网即将合拢的刹那——
异变再生!
一直静静躺在林逸怀中,因他力竭而光芒内敛的暗黄铜钱,突然再次发出了微光。这一次,光芒不再炽热,反而带着一种温润如玉、亘古长存的平和。
与此同时,林逸那因过度消耗而近乎枯竭的识海中,那尊刚刚凝聚过一次的“心碑”虚影,并未完全消散,而是留下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却无比凝实的金色光点。
这一点光,仿佛是他“背负”意志与周玄龙魂遗泽融合后,诞生的最本质的“契”。
当外界的压力达到顶点,当毁灭即将降临,这一点“契”自然而然地被引动了。
它没有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而是如同投入古井中的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无声无息的涟漪。
这涟漪,掠过林逸近乎枯竭的经脉。
掠过岩隼奋力挥舞的军刺。
掠过玄龟坚守的盾牌。
掠过白鲤灵动的梭镖。
掠过青鸾净化的光华。
然后,透过粘稠的瘴气与翻涌的黑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被痛苦浸染的水脉,融入了那些被压制却未曾熄灭的幽蓝钟乳石微光,融入了这鬼哭潭最深沉的基底……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被狂暴的能量波动和鬼哭魔音所掩盖,几乎无人察觉。
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且匪夷所思!
那四名融入锁链的夜刹精英,突然齐齐发出一声惊愕的闷哼!他们感觉到,自己与脚下水脉、与这片空间的联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断了!原本如臂指使的暗影能量,此刻运转起来竟有些晦涩不畅,那由他们主导的锁链大阵,威力骤然下降了三成不止!
绞杀而来的锁链速度一缓,光芒黯淡,上面的怨灵面孔也模糊了许多。
而祭坛之上,水魇将骇然发现,他即将发出的毁灭光柱,能量流转突然出现了一丝极其不稳定的紊乱!仿佛支撑其存在的某个“基础”被动摇了!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强行压制这莫名的反噬,光柱的凝聚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
水魇将又惊又怒,目光猛地扫向四周,最终死死盯住那个摇摇欲坠,却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嘲讽弧度的林逸。
是他!一定又是他搞的鬼!
可他明明已经油尽灯枯!怎么可能还能影响锚点核心的力量?!
他当然不会明白。
林逸凝聚的“心碑”,挡下的不只是那一道剑气,更是在那一刻,以其独特的“镇守”与“背负”之意,与这片水脉的“痛苦”和“抗拒”产生了最深层次的共鸣。
那一点“契”,便是这共鸣的证明,是这片水脉潜意识中对“守护者”的认可与回应。
林逸确实无力再战,但他无需再战。
他只需存在于此,那一点由他意志凝聚的“契”,便如同一个坐标,一个宣言,自然而然地引动了这片天地残存的正统意志,对入侵的“蚀星”之力,发起了本能的、细微却关键的排斥与干扰!
这种干扰,并非强大的攻击,却如同精密仪器中混入的一粒沙,足以让对手的杀招出现致命的瑕疵!
“机会!”
战场经验无比丰富的岩隼,第一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战机!
尽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敌人阵法的迟滞和祭坛能量的紊乱是实实在在的!
“白鲤!破阵眼!青鸾,掩护!玄龟,跟我冲!”
岩隼的指令如同疾风骤雨,瞬间下达!
白鲤眼中精光一闪,一直扣在手中的三枚核心梭形法器同时激射而出,不再是攻击锁链,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划出三道诡异的弧线,绕过正面防御,直刺那四名夜刹精英因阵法反噬而若隐若现的本体能量核心!
青鸾双手一合,碧绿光华不再分散净化,而是凝聚成一道纤细却无比凝实的绿色箭矢,后发先至,为白鲤的法器开辟道路,精准地湮灭了沿途试图阻拦的怨念能量!
玄龟怒吼一声,不再固守,顶着盾牌如同蛮牛般向前猛冲,为岩隼开辟出通往水魇将的通道!
而岩隼自己,则将军刺反握,身形如同鬼魅般贴着水面疾掠,目标直指因能量反噬而出现短暂破绽的水魇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噗!”“噗!”“嗤!”
三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白鲤的梭形法器在青鸾的掩护下,成功突破阻碍,精准地命中了其中三名夜刹精英的能量核心!虽然未能立刻将其击杀,却瞬间重创了它们,使得锁链大阵几乎崩溃!
最后一名夜刹精英惊骇欲绝,刚想遁走,玄龟那如同山岳般的身影已然撞倒,厚重的臂盾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拍下!
砰!
那名夜刹精英如同破麻袋般被拍飞出去,撞在远处的石壁上,筋骨断裂,生死不知。
锁链大阵,告破!
而此刻,岩隼已然逼近水魇将!
水魇将又惊又怒,强行压下能量的反噬,挥动蛇形长剑迎击。但失去了锁链阵法的牵制,又被林逸那诡异的“契”干扰了与锚点的联系,他的动作比之前慢了一线,力量也似乎减弱了几分!
“铛!”
军刺与蛇形长剑再次碰撞,火星四溅!这一次,岩隼半步未退,而水魇将却身形一晃!
岩隼得势不饶人,军中格杀术发挥到极致,军刺化作一道道索命的乌光,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住水魇将,不给他任何喘息和重新引动锚点力量的机会!
青鸾和白鲤也迅速加入战团,碧绿光华与梭形法器从旁策应,不断干扰、削弱水魇将。
战局,在这一刻,竟被硬生生扳了回来!
林逸看着眼前激烈而终于占据上风的战斗,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他缓缓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全力运转《地枢概要》中记载的基础法门,贪婪地吸收着周围因阵法被破、暗影能量衰退而重新活跃起来的稀薄水灵之气,修复着近乎干涸的经脉与识海。
他能感觉到,怀中那枚暗黄铜钱,正散发着持续的、温和的暖意,如同母亲的抚慰,滋养着他疲惫的灵魂。手腕上,第四纹“不动纹”的光芒虽然黯淡,但其上的龙纹水波却仿佛更加清晰、更加灵动。
“以身为碑,镇守四方……”
他心中默念着这八个字,对它的理解,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刻。
这“碑”,并非只是防御,更是一种契约,一种承诺,一种与脚下这片大地、与万千水脉生灵休戚与共的……誓言。
就在他心神沉入恢复之际,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煌煌天威、冰冷无情的意念,如同蛛丝般,悄无声息地从祭坛上那暗红色旋涡的深处探出,扫过整个战场,最终,在他的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林逸猛地打了个寒颤,一种仿佛被至高无上的掠食者盯上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豁然睁眼,看向那依旧在缓缓旋转的暗红旋涡,瞳孔骤缩。
那里面的“东西”……醒了?
或者说,一直醒着,只是此刻,才真正投下了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