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星轨重连
第一章:旧物新生
霜降过后,老槐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伸展,像幅写意的水墨画。赵磊给修车行的门加装了块挡风板,是用拆下来的旧门板改的,上面被丫蛋用红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向日葵,风一吹,门板咯吱作响,倒像是在跟路过的人打招呼。
“赵大哥,这漆掉了块。”丫蛋放学回来,背着书包蹲在门板前,掏出随身携带的红漆笔补色。她的手指冻得发红,却捏得笔杆稳稳的——这是跟着林薇学画时练出来的定力。
赵磊搓着冻僵的手走出来,把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塞给她:“别补了,来年换块新的。”他看着门板上的向日葵,突然想起王大哥在窑厂用树枝画的太阳,也是这样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子热乎劲儿。
丫蛋咬着红薯,含糊不清地说:“不换,这是我画的第一朵向日葵。”她指了指门板角落,那里刻着个小小的“安”字,是她照着老槐树学的,“你看,它也在长呢。”
叶秋来送新拓的星图时,正撞见这一幕。他手里的牛皮纸袋里装着从博物馆借来的拓片,是唐代的一幅星象图,上面的北斗七星排列,竟和观星台石槽的凹槽完全吻合。“你们看这个。”他把拓片铺在修车行的工作台上,“古人早就发现星轨和方位的关系了。”
赵磊凑过去,用沾满机油的手指点着星图:“这颗星旁边的符号,像不像王大哥那把铲子?”
丫蛋突然“呀”了一声,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是林薇送她的速写本,里面画满了各种符号。她翻到其中一页,指着自己画的青铜盒子锁孔:“这个和星图上的一样!”
林薇赶来时,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做好的南瓜饼。“我就知道你们又在研究这些。”她把南瓜饼分给大家,目光落在星图上,“我查过资料,唐代的观星台确实有‘以星定门’的说法,说是特定的星象出现时,能打开通往‘秘境’的门。”
“秘境?”丫蛋眼睛一亮,“是王大哥在的地方吗?”
林薇摸了摸她的头:“或许是吧,在心里的秘境里。”
那天晚上,他们把星图拓片贴在阁楼的墙上,就着台灯研究。丫蛋突然发现,把速写本上的符号按星图顺序拼起来,正好是“生生不息”四个字。“是王大哥写的!”她指着最后一个“息”字,笔画末端的弯钩像极了王大哥握铲子的手势。
叶秋看着那四个字,突然想起在观星台听到的嗡鸣——或许那不是时空扭曲的声音,而是无数人心里的念想在共振。
冬至前夜,下起了冻雨。赵磊的修车行来了个特殊的客人,是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怀里抱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这是我爹留下的,”老人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粗粮饼,和一张泛黄的布条,“他说六十年前在黑石山当兵,受过一个年轻人的恩惠,那人说要是以后有人找刻着星星的石头,就把这个交给他。”
布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能辨认出“石洼村”“王”“星陨”几个字。赵磊的手突然开始发抖——那半块粗粮饼的形状,和当年王大哥分给他们的一模一样。
“您爹……是不是说过,那个年轻人后背有伤?”叶秋的声音带着颤。
老人愣了愣,随即点头:“说过!说那人中过箭,却还拼死护着几个孩子,像头护崽的狼。”
丫蛋突然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她从布偶肚子里掏出那张星轨纸条,和布条上的字迹比对,果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一直都在等我们。”林薇的声音哽咽,“用他的方式,把念想传了六十年。”
那天夜里,他们把粗粮饼和布条埋在了老槐树下,就在星石旁边。赵磊用铲子在土上画了个大大的太阳,丫蛋往里面撒了把向日葵种子,林薇浇了些从黑石山带来的泉水,叶秋则把那页《天文志》残片拓本铺在上面,任由雨水浸湿,和泥土融为一体。
“王大哥,”赵磊蹲在树下,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你看,种子会发芽,念想也会。”
冻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一丝微光。老槐树上的“安”字被雨水洗得发亮,像颗嵌在树干上的星星。
转年开春,丫蛋画在门板上的向日葵旁边,真的冒出了棵嫩芽。赵磊特意给它围了圈木板,怕被修车的工具砸到。林薇的画室里,那幅《共生》油画前多了个小小的展牌,上面写着:“所有相遇,都是未完的重逢。”叶秋整理的星图册被博物馆借去展览,扉页的“生生不息”四个字,成了最打动人的注脚。
丫蛋在学校的作文里写道:“我有三个很厉害的哥哥姐姐,还有个变成星星的王大哥。他们说,只要心里装着光,走到哪里都是家。”
老槐树抽出新叶那天,阁楼的窗台上,那只布偶被阳光照着,肚子里的向日葵花瓣透出淡淡的黄,像藏着整个春天的暖意。远处的黑石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山顶的观星台仿佛正对着老槐树的方向,星轨在时空中悄然流转,把过去和现在,连成了一条永远走不完的回家路。
老槐树的新叶刚抽出嫩芽时,丫蛋在门板旁种下的向日葵种子也破土而出,顶着两瓣嫩绿的子叶,歪歪扭扭地朝着太阳的方向。赵磊特意找了块木板,在旁边刻了行小字:“王大哥的太阳,丫蛋的花。”
那天午后,修车行来了个穿军装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个褪色的军用水壶,说是从爷爷遗物里找到的。“我爷爷说,这水壶是当年一位姓王的战友送的,那人总说‘水要趁热喝,日子才会暖’。”水壶的壶身上,刻着个模糊的“星”字,边缘还有磕碰的凹痕——和赵磊收藏的那把工兵铲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赵磊接过水壶,指尖抚过那个“星”字,突然想起王大哥总爱把水壶往他手里塞的样子:“拿着,凉了喝着烧心。”他转身从工具箱里翻出个擦得锃亮的金属片,小心翼翼地垫在水壶底下,“这样能保温。”
丫蛋凑过来看,突然指着水壶内侧:“有字!”众人借着阳光往里瞧,果然看到内壁刻着几行小字,是用刀尖划的,歪歪扭扭却有力:“石洼村的娃要好好长,黑石山的花会开,星星会亮。”
“是王大哥的字!”丫蛋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得眼睛发亮,“他说的花,是不是就是我的向日葵?”
林薇正在画室修改那幅《共生》,闻言放下画笔走出来,轻轻摩挲着水壶:“是,他一直都记得。”她转身回屋,抱来个木盒,里面是她这些年收集的“证据”——王大哥用过的镰刀、赵磊补过的军装扣子、丫蛋画坏的星轨图,还有叶秋拓的星象残片,“这些,都是他在的证明。”
叶秋刚从博物馆回来,手里拿着份复制的星图拓本,上面补全了当年缺失的星轨。“你们看,”他指着其中一段,“这颗‘王良四’,古代星书里说‘主守护’,位置正好对着黑石山的方向。”
赵磊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王大哥当年总说‘跟着星星走,丢不了’,原来他早把念想刻在天上了!”
那天傍晚,他们把军用水壶挂在老槐树上,壶里插了支刚开的向日葵。风一吹,水壶晃悠悠地撞着树干,发出“叮咚”的声响,像谁在笑着应和。丫蛋趴在门板上,给向日葵画了张笑脸,旁边添了行小字:“王大哥,你看,花真的开了。”
入夏时,向日葵长到半人高,花盘沉甸甸地低着头,正好对着修车行的窗口。赵磊在旁边搭了个花架,爬满了牵牛花,紫色的花瓣上沾着露水,像撒了把星星。林薇的油画《共生》在画展上获奖,画里没有惊天动地的星轨,只有老槐树下的几个人影:递水壶的少年、补画板的姑娘、蹲在地上看花的小女孩,还有远处山坡上,一个模糊的、背着柴火的背影。
颁奖那天,丫蛋作为特邀嘉宾去了现场,手里捧着那只军用水壶。主持人问她画里的故事,她举着水壶笑:“这是我王大哥的,他说水要趁热喝,日子才会暖。”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叶秋和赵磊坐在第一排,悄悄红了眼眶。
秋末时,向日葵结了饱满的籽,丫蛋把它们晒在竹匾里,一部分留着明年播种,一部分炒成了瓜子。她给老槐树浇完水,突然发现树干的“安”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暖”字,刻痕很新,像是刚留下的。
“是赵大哥刻的吧?”丫蛋仰头问。
赵磊正在给修车行的招牌刷漆,闻言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往她手里塞了把炒好的瓜子:“尝尝,甜的。”
风吹过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说“真甜”。远处的黑石山在夕阳里泛着金光,山顶的观星台仿佛还亮着灯,星轨在暮色中缓缓流转,把六十年的光阴,酿成了一捧带着向日葵香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