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一震之后,风停了。
红光消失,祭坛不再嗡鸣,天空的裂纹缓缓闭合。广场上的人群没有立刻散开,他们站着,盯着东方天际,等下一个动静。药尘低头看了看机关匣,按钮已经按下,烟雾散尽,什么都没发生。他挠了挠冲天辫,嘀咕一句:“炸不了就炸不了吧。”
寒山弟子收剑入鞘,动作整齐划一。天音阁乐修放下箜篌,手指离开琴弦。药王谷医者提着药箱后退几步,开始清点药材。玄甲军士兵列队转身,脚步沉稳地走向城墙防线。
人群慢慢撤离,营地恢复秩序,但没人回营休息。火堆旁多了巡逻的身影,帐篷边架起了新的箭塔。灯火通亮,彻夜不熄。
萧云谏没动。
他还站在高台上,青霄剑握在手中,剑尖朝下,未归鞘。他的目光落在远处乌云边缘,那里曾有红光落下,现在只剩灰蒙蒙一片。
凤昭也没走。
她站到他身边,双刀收回背后刀匣,铠甲上的并蒂莲纹被晨光照得发亮。她的手指轻轻擦过刀柄,又停下,转而按在胸口护心镜的位置。
白芷从医营方向走来,脚步很轻。她经过几排伤员,顺手给一人换了药布,又递出一颗丹丸。那人道谢,她点头,继续往前。
她走到城墙台阶下,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没说话,慢慢走上台。
赤焰早就蹲在角落石台上。他抱着膝盖,狼牙项链贴在掌心,耳朵微微抖动。风吹过,他鼻翼翕张,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腐臭味,像是死物埋在雪下太久。
他没叫人。
他知道现在不能惊扰任何人。
高台上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萧云谏终于开口:“听潮录昨晚说‘成仙引在即’。”
凤昭侧头看他。
“我以为是飞升契机,现在看,不是。”
“那是?”
“是有人要借星陨核,打开通往上界的大门。”他说,“但代价是北境生灵涂炭。”
凤昭冷笑:“谁想成仙,谁就自己去死。”
白芷站在两人身后半步,听到这话,手指轻轻碰了碰腰间药囊。她取出一枚丹丸,放在掌心看了几眼,又收回去。
“你们觉得,夜枭真的会等?”她问。
萧云谏摇头:“他不会等。他在逼我们先动。”
“可我们不知道怎么破阵。”白芷说,“三方同时出手——剑、音、药,缺一不可。含秋还在调音,药谷的药引还没炼完,寒山那边……”
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都知道,时间不够。
萧云谏抬手,摸了摸左眼尾的剑痕。那道痕迹微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又想起昨夜子时的低语。
“血落三寸,方可启门。”
四个字,没头没尾。
但他记住了。
凤昭察觉他神色变化:“听潮录又给你提示了?”
“嗯。”
“说什么?”
“暂时不能说。”他看着她,“说了反而坏事。”
凤优点头:“我信你。”
白芷低头,笑了笑,笑得很轻。她往后退了半步,离他们远一点。她不想站在中间。
赤焰突然站起身。
他盯着北面雪岭方向,耳朵竖起,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他跳下石台,快步跑到城墙边,扒着砖缝往外看。
“有东西。”他说。
声音很小,但三人都听到了。
萧云谏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雪岭静谧,白雪覆盖山体,看不出异常。
“你闻到什么?”
“腐臭。”赤焰说,“还有铁锈味。”
白芷皱眉:“魔气残留?”
“不像。”赤焰摇头,“更老。像坟里挖出来的东西。”
凤昭走到墙边,掌心升起一缕金焰。火焰跳跃,映出她冷峻的脸。她将火焰压低,贴近墙面,顺着砖缝一路扫过。
火焰忽然颤了一下。
她眼神一凝。
“墙上沾了灰黑色粉末。”她说,“不是雪,也不是土。”
萧云谏伸手抹了一点,搓了搓指腹。粉末粗糙,带着腥气。
“是骨灰。”他说,“混了毒粉。”
白芷掏出银针,挑了一点粉末,针尖立刻变黑。她脸色一沉:“是九幽教的‘蚀魂散’,遇风即化,吸入者七日癫狂。”
“他们在试探。”凤昭收起火焰,“看我们松懈没有。”
萧云谏把粉末弹掉,看向远方。
他知道这不是攻击,是挑衅。
夜枭在告诉他们:我能进来,随时都能。
但他不动。
他知道现在追出去,只会落入圈套。
“让所有人戴上面巾。”他说,“药谷准备解毒汤,每两个时辰喝一次。玄甲军加强城门巡查,寒山弟子守阵眼,不准任何人靠近祭坛。”
命令一条条下达。
传令兵领命而去。
白芷转身要走,却被叫住。
“白芷。”萧云谏说,“留一下。”
她停下,回头。
“你要用‘逆命丹’吗?”
她一怔。
那药是她私藏的底牌,能短暂激发人体潜能,代价是折寿三年。她一直没告诉别人。
“你怎么知道?”
“听潮录提示过。”他说,“昨夜还有一句我没说——‘以命换机,一线生机’。”
白芷沉默。
她知道他在劝她别冒险。
但她也知道,到时候,总得有人拼一把。
“现在还不需要。”她说,“等真到了那一刻,我会自己决定。”
她说完,转身下了高台。
脚步很快,没回头。
萧云谏望着她背影,直到消失在营帐之间。
凤昭靠在墙边,手臂交叉抱胸。“她比看上去狠得多。”
“谁都一样。”萧云谏说,“你以为你一个人扛着北境?其实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命押上了。”
凤昭看他一眼:“包括你?”
“我最怕死。”他笑了下,“所以我才活得久。”
赤焰蹲回角落,重新抱住膝盖。他把狼牙项链塞进衣领,贴着皮肤放好。这是凤昭救他时送的,他说过要戴着一辈子。
风吹过来,带着寒意。
萧云谏站在原地,手始终没离开剑柄。
他知道安宁是假的。
真正的风暴还没来。
但它一定会来。
而且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凶。
凤昭站直身体,走到他旁边。
“你说,如果我们撑不住,下一任守在这里的人,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站一整夜?”
“会。”他说,“只要还有人愿意守。”
“那就行了。”她说。
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再说话。
天边乌云渐散,阳光透出一丝亮色。
营地恢复表面平静。
伤员在疗伤,士兵在换岗,医者在熬药,乐修在试音。
一切如常。
但每个人的动作都比平时慢半拍,像是在等什么。
赤焰忽然又站起来。
他冲到墙边,扒着砖缝往外看。
“来了!”他喊。
萧云谏拔剑出鞘三寸。
凤昭双刀瞬间握在手中。
白芷从药囊抽出三根银针,夹在指间。
四人同时望向雪岭方向。
风卷起雪尘,一道黑影贴着山脚快速移动。速度极快,不像人,也不像兽。
它停在祭坛百步外,抬起一只手臂。
手掌摊开,里面是一截断指。
指头上戴着一枚青铜戒,刻着寒山剑派的徽纹。
那是三天前失踪的弟子留下的信物。
黑影举起断指,轻轻一抛。
断指落地,瞬间化作黑烟,钻入雪中。
地面微微震动。
祭坛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