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青州广招流民的消息终于扩散出去。
大批流民涌入!
钱同书看着那群破衣烂衫之人,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不少流民在城门口便开始叫嚣:
“不是说青州收流民吗?什么时候分田?俺们住哪?”
“大人啊,这孩子可饿了一路了,你们可不能不管啊....俺们可都是奔着青州王,忠义候来的..”
一老汉依靠在城墙处,捶着腰:
“俺们可都是良民,可不能亏待了俺们啊...”
就在钱同书头大之时,宋渊和邓科带着青州卫出了面,欢欢喜喜的给人分了馒头和粥。
“大家伙都趁热吃吧,吃饱了,我们带大家伙去安顿。”
一群流民眼见着那杂面大馒头,吞咽了一口口水。
娘哩,这青州咋这么好呢,一来就有大馒头吃呢...
一浑身脏污,眼神浑浊的汉子咧着嘴凑了上来:
“侯爷,听说咱们青州分田分银子,可是真的?”
宋渊笑的平易近人:“自然是有的,都有,都有!”
邓科:自然是有,只要抗揍,就有。
又有一讨嫌的夫人嘻嘻笑着道:
“小侯爷,咱家人多,可得给咱们分个大房子,那村子呀跟前要有山,要有河,最好离镇子还得近!”
宋渊拍着胸脯保证:
“这是自然的,定不会委屈了各位...”
邓科:离哪里都近,如果能逃得出来的话...
于是,吃饱喝足的三千多流民就这样被宋渊忽悠着领到了二宝山下。
看着周围荒凉一片,所有流民都懵了。
说好的大房子呢,说好的靠山临水呢??
一流民破防,鼻子都气歪了:
“不是,你们什么意思,我呸!这特娘的什么破地方,连个房子都没有?你们叫老子喝西北风?”
宋渊一挥手,所有青州卫竟唰的一声拔了刀,站在了来时的小路上。
宋渊指了其中一个青州卫:
“辱骂本侯,掌嘴!!”
啪啪!
一青州卫上前,扯着那人的衣服,左右开弓,便是四个大耳刮子!
直把那人打的嘴角流血,眼冒金星。
有小孩当场就吓哭了,宋渊却好似没看到一般,冷声道:
“你们是流民,不是大爷!要房子,自己盖!”
一老汉蹒跚上前:
“小侯爷,您说的是...只是不知道您承诺的田地...”
宋渊:“没有!”
众人:....
一妇人也忍不住上前:
“您承诺的房子和粮食呢?”
宋渊:“没有!”
众人;....
他们这是遇到人口拐卖了?
听说过拐卖小孩的,听说过拐卖妇人的,没听说过一次拐卖七千多人的啊...
宋渊扫向众人,开了口:
“在这里,我能让你们活下去!只要勤劳,肯干,便有一条活路!”
还有什么,是比活路更重要的吗?
若他们有田有房,还能做流民吗?
屁都没有,想来青州分田分地,想屁吃!做人,什么都信,是要吃亏的!
流民中立马慌乱起来,不少人开始悲泣,亦有人低声骂骂咧咧。
也有人小心翼翼上前:
“小侯爷,您能讲讲怎么个活路吗?”
宋渊一指二宝山:
“此山上有一座铁矿,需人开采!一日管两顿饭,有草棚子住,采一斤矿一文。”
一汉子当即大叫出声:
“我去他吗了个八子的,一文?你当老子是傻子不成?”
宋渊冷哼一声:
“掌嘴!!”
一青州卫面无表情上前,啪啪啪的赏了那汉子一顿大嘴巴。
众人:...
宋渊继续道:
“干满三月者,采一斤得两文!干满一年者,允尔等落下户籍,分田!”
此话一出,不少人面露惊喜!
有户籍,有田,便成!
却也有不少人心中恼火,他们来这便是听说能直接分田分地的 。
还要干一年苦劳力,哪个肯干??
宋渊好似看穿了那些人,嗤笑一声:
“若不满者,即刻便可滚了!”
此言一出,先前挨打的二人噌的一下便站了起来。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哪知,二人才一动,邓科也动了。
却只见邓科手中一截短棍,忽的上前,一脚把其中一人踹倒,手中木棍带着呼啸的风,咔嚓一声!
“啊啊嗷嗷嗷啊啊..”
邓科好似没听到那凄厉的惨叫,又扯着另一人死死按住,狠狠一棒捶下!
那腿骨断裂的声音,吓的众人后退了好几步。
有妇人赶忙捂着自家孩子的嘴。
这哪里是什么忠义侯,分明是恶魔..
传言特娘的也太假了!这青州分明就是狼窝。
邓科甩了甩木棒,看向那些流民:
“现在,还有人想走吗?”
众人:...想,但是不敢。
宋渊见吓唬的差不多了,声音也温和了不少:
“我可以承诺诸位,只要你们踏实肯干,青州不会让你们后悔走这一遭!
房子会有,田会有!银子,自也会有。
只一点,好吃懒做者,呵...没有户籍是吧?死了想必也没人知道吧..”
众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又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又一个大巴掌吗...
谢焚下山见着那些流民都惊呆了..
他忍不住看向宋渊:
“你真想炼钢?你可知如何炼钢?你可知炼钢需炉温多少,控火几何?淬火当用何水?”
宋渊点了点谢焚的胸口:
“请你正视本侯爷的学习能力!三日,我叫你知道什么叫不传秘法!叫你知道什么叫第一好钢!
别用你那满是杀心的脑子,揣测本侯爷的天资!
你,不行!”
谢焚:???
宋渊把人交给了谢焚,让他在其中选一些体格强健的汉子,日后可为锻造工匠。
随后,扯着邓科下山:
“邓科,你恐怕得出一趟青州,往柔夷,肃慎部落走一趟!
我需要他们的炼钢之法!”
邓科;???
所以呢,说好的天资呢?说好的不传秘法呢?
搞了半晌,是让他打入敌人内部?
秘法自是有的。
只不过,宋渊不能照搬现代工艺,他需结合大渊现下锻钢手法,工艺,重新改进。
待回了云台县,宋渊直接让人送信给钱同书:
“以重金于三州广招擅锻造铁匠,善淬火之人,家族中有锻造法之人!”
重金之下,自有人来。
听说是为宋小侯爷所用,不少人竟主动请缨。
宋渊亦是给出十分优待,雇工银两许以他们工钱的三倍之数。
条件却也苛刻,需久居二宝山,且要签字画押,不可私传二宝山锻造之法。
之后的几日,宋渊遍访青州几家锻造坊,又看了不少古书,终于琢磨出了一些门道。
如今,锻造多为冷锻,连百炼锻造之法都极少。
百炼钢自是好于冷锻刀。
可惜,百炼钢锻造难度极高,生产率极低,需依赖反复加热锻打。
一个不慎,便要重新熔炼。
炉温不足,亦不能成形。
且,所需原料,燃料耗损都不是一般的大。
想批量生产,更是难上加难!日常打造,皆是依赖工匠经验。
是以,大渊士兵佩戴皆为冷锻刀。
锋利与韧性齐备的百锻钢刀怕是少之又少。
又过半月,邓科带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邓科有些忐忑却十分坚定:
“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我能保证,都是真的。”
确实匪夷所思,肃慎部落的淬火之法,竟提到了用畜生尿液,猪油,以及草木灰..
邓科指着其中的畜生尿液给宋渊解释:
“据说,牲口尿液中的盐分可提升钢的硬度,而猪油能减缓减缓冷却,提高韧性...”
本以为宋渊会有所质疑,哪知,宋渊却是双眼放光。
“难怪他们的弯刀强于大渊冷锻刀,便是这省银子的法子,便被他们用到了极致!”
宋渊又特意寻了先前合作过的一个老铁匠,叫他亲自锻铁给自己看。
寻了尿和猪油,亲自试验。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宋渊终于整理了一份结合锻刀之法:
融合灌钢与百炼锻刀法,如此,既提升了效率,又能让钢的韧性更上一层!
他相信,此法成,青州刀必为大渊最强钢刀!
洋洋洒洒写了三十几页的纸。
谢焚拿到手的时候,人都麻了。
人和人的差距当真如此之大吗?才一个多月,这小子竟然真弄出来东西了?
谢焚认真看了起来:
燃料需取用坚硬的槲栎,橡木所烧木炭,方可。
光这一句话,谢焚便知道宋渊是下了功夫的。
确实,如今秘法锻造的百炼钢刀,其燃烧便是用的这种极硬的碳。
往下看去,竟是还有图。
图上乃为竖式土窑,窑底铺设的乃是陶管。
宋渊特意在纸上强调:
“若用陶管,燃料利用效率定能提升两成左右。”
谢焚心中一动,他虽不大懂,却觉得此法怕是当真要好于朝廷如今所用之法...
宋渊还顺带提了一笔,取铁矿之时,把矿石烧热,在泼冷水,如此,所采铁矿纯度更高。
在后面,宋渊更是详细写了包括如何用羊皮裹风箱。
炉温达到何种高度分层填入铁矿及木炭。
顺着何种方向反复捶打,
如何均衡每次锻打的力道,火候。
后头是如何通过灌钢之法,减少锻造次数。
原本需百下之锻造,若结合灌钢之法,可节省将近一半的时间。
这是宋渊这些日子亲自试验的结果。
便连最后淬火的温度,宋渊也做了极精细的标准。
谢焚越看面色越凝重。
用刀之人太知道一把好刀代表着什么,那将代表一个国家的强盛!
宋渊从锻造之源头,矿石的筛选,木炭的烧制,锻打次数,锻造法的融合,淬火温度全都写出了一个固有的标准。
若按此法锻造之刀,当可以使每一把刀达到大致相同的质量。
谢焚看罢,猛的抬头看向宋渊:
“此法,当报朝廷!”
宋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报了,也未必做得出,恐怕还要劳民伤财!”
谢焚沉默...
宋渊又低声道:
“谢大人,不会以为这就是全部吧...”
嘿嘿,最重要的两道工序,他只记在了脑子中!
宋渊记得,碳钢比例百分之七最佳,这一点他可不会轻易告诉谢焚。
其二,便是他和邓科一同琢磨出的三淬液。
一层淬:以牲畜尿液缓淬,可提硬度!
二层淬:以猪油缓淬,可增韧性!
三层淬:以清水速淬,可使刀身结构密度翻倍,更锋利更坚韧!
其刀身亦会泛着一层青黑色光泽!
这一日开始,越昭派人往二宝山送了多次银子。
谢焚也着人四处购买锻钢所需的东西。
倒是那些流民,原以为宋渊是个黑心的。
如今,大家伙却觉察出了滋味。
两顿饭是实打实的,干粮管饱,菜便是菜,不是稀稀拉拉的汤。
一日若能采三十斤矿,那便能存下三十文。
且且越不曾为难孩子们,没有打骂呵斥。
甚至有人想,若这样采一辈子矿,好似也不是非要有田...
反观那些试图逃跑的,如今已断了腿,锁了链子,当真是半点不客气!
三月后,二宝山开始锻造钢刀。
邓科亲自监工,关于碳钢比例,被邓科牢牢握在手里。
谢焚每每见了,皆是咬牙切齿的骂上一句:
“两个小崽子!跟他着这玩心眼,呸!!”
他特娘的稀罕吗!!
在你专注一件事之时,时间便过的极快!
两年时间,似是一眨眼般...
风一吹,少年便高了一大截!
如今的沈齐是小童生一枚,过了县试,府试,距离小三元不过是一步之遥!
青云书院内,宋渊正在与几个学子讨论一道题目。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此四句出自大学,讲的是天地万物运行的道理。
说白了就是,治国之道,你该从何开始!
一学子高声畅谈:
“观古之大禹治水,先疏江河之淤,在筑河堤之防!
如此可见,疏通为本,堵截实乃下策!”
众学子皆点头赞同,刘明礼也忍不住跟着点头。
那名学子又道:
“治国当如是,于民于臣,教化为本!”
这时,另一名学子起身反驳:
“荒唐,圣人之言却未必适于如今!怎可尽信书?”
“学生以为,治国之道,当思变!”
刘明礼继续点头,这个说的也对。
宋渊忍不住看了这个学子一眼。
先不说他会如何反驳,能思变,便是好事。
只听那学子继续道:
“天地之道,藏于变化。治世之术,贵在通权。若执着于先后,反落愚钝!”
“孔夫子《微子》中有言,无可无不可!”
意思便是,这也行,那也行,能达目的就行!
“孟子《尽心上》曾言:执中无权,犹执一也!”
这话就更简单了,是说当官不能太偏执,要懂得变通。
这时,一位夫子起身道。
“没错,韩非子《五蠹》一文中有言,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
算是肯定了第二位学子的言论!
第一位学子想反驳,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如何反驳来,只能作罢!
宋渊起身,看向那位“思变”的学子:
“这位师兄。
既然圣人之言未必适于今,那为何师兄句句所说皆是圣人之言?”
其他学子和夫子也皆是一愣..
不说圣人之言又该当如何说??
沈齐和纪春平坐在一旁,满脸崇拜的看向宋渊!
渊哥说什么,什么就是对的。
那名学子自也是饱读诗书,脑子一转,朝着宋渊拜了拜:
“宋师弟,圣人之言,自都有其道理!
不过是有些道理不适合当今,有些更适合罢了!
我等既不能尽信,却也不能不信!
自是要取其可用而用之!”
宋渊点头,继续道:
“若君之见思不变,臣之见思变,意见相左,当如是?”
这话一出,所有学子都忍不住皱眉。
这题出的也太简单了吧??
当然是忠君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刘明礼看看这个,在看看那个!
全程,就他点头最多,这个有道理,那个也有道理,嗯,都对!
点头就完事了!
沈齐皱着眉头,他可不认为宋渊会出这么简单的题目。
一旁摇着蒲扇的庄闲见所有学子如此,忍不住摇头。
这便是南北学子的差异所在啊...
北方学子从小生活的环境便让他们缺少政治眼光。
有些事,可不能光看表面。
破题,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突然,外面传来拍门声。
竟是县衙一官差。
那官差一进门赶忙拜见庄闲和几位夫子,随后看向宋渊。
“小侯爷,官府里出了桩案子,县令让您去一趟!”
宋渊皱眉,什么样的案子需要他去一趟??
没有问,宋渊起身和夫子行礼,便要离开。
有学子突然出声叫住了宋渊,是刚才“思变”的那名学子:
“宋师弟,刚才那题,我认为该当尊君命!
若事事思变,亦是偏执!
变通乃是一通百通!宋师弟不会以为我是那等迂腐之人吧!”
他觉得,宋渊就是在给他设置陷阱!
臣子忠君乃是第一条!他虽赞同变通,却不是蠢货!
宋渊扫了所有人一眼:
“君与臣有异,当思源!
百姓,源也!变与不变,以民为本!通与不通,生计为先!”
宋渊起身出门,纪春平紧随其后。
宋渊已出了门,刘明礼才后头扯了那官差:
“小六子,你没看到你家少爷我?”
啊??他爹的官差这是要造反嘛!!无视他!!
那叫小六子的官差笑嘻嘻的道:
“看到了,老爷嘱咐了,让您别跟着凑热闹,好好读书,争取考上举人呢!”
刘明礼:....
宋渊离开了半晌,所有人还在琢磨宋渊的话!
不少学子在那哇哇大叫:
“妙啊!!宋渊如今越来越狡猾了!
他这分明还是给咱们设置陷阱,让咱们陷入君臣之争当中!
而实际的破题之处,却并非君臣意见不合....而是让他们思考君臣为何会意见不合..”
“哎,惭愧,惭愧啊!咱们陷于君臣之争,宋渊学弟想的却是百姓生计!”
所有学子都在琢磨刚才那两名学子以及宋渊的论点,打算回去好好写一篇文章。
角落里的庄闲忍不住摇了摇头。
没救了...
君与臣有二,当思源!此源头说的乃是世家为官对君的制约。
说的乃是当君与臣利益相左...
孤臣和他们这些没根基的臣子该当如何自处....
百姓,源也!
讲的乃是,日后为官,当在皇帝与世家之间,如何求生,且不忘为百姓谋福。
这,就是差距啊!
宋渊的是深意,他们怕是体会不到了....
庄闲起身,冲着沈齐招了招手!
“沈齐,你觉得呢...”
沈齐恭恭敬敬给夫子行了一礼:
“夫子,学生认为,当知臣为何与君之见相左...”
庄闲大喜!
此子,聪慧也!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沈齐眨巴着小眼睛。
“渊哥说,拦路的狗,杀!”
县衙大堂,正跪着两个人!
左边的少年身杆笔直,右边一个小娘子哭哭啼啼。
若那少年是别个,这桩案子极其好判。
让那少年娶了这小娘子就是了。
偏这少年是王家村的张铁驴,宋渊的好兄弟!
一个老妇人在旁边拍着大腿哭:
“青天大老爷,您要为俺这小老百姓做主啊。
俺们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全让他给毁了!
俺们如今不过是让他把人娶了,他都不肯,呸!!
难不成,是看不上俺们小门小户??”
那婆子做势便去拉地上哭哭啼啼的丫头。
“好好好!既如此,那你便别活了。
没了清白,你就一根裤带勒死自己。
省着叫你娘兄弟抬不起头来!叫你姐妹全都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那地上跪着的小娘子被扯的衣服都要散了,只顾着哭摇头。
吓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