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那阴冷而挑剔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朱儁和中军大帐前每一位将领的背上。空气中弥漫的已不仅仅是战场的硝烟,更添了一层令人窒息的、来自庙堂之上的政治高压。皇帝的申斥、半月之期、回京问罪的威胁,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将所有的战术、所有的谋划都碾成了粉末,只剩下最原始、最残酷的命令——不计代价,攻城!
汉军大营彻底疯狂了。
“进攻!全线进攻!畏缩不前者,斩!登城先入者,重赏!” 各级军官的眼睛都红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甚至亲自拔刀驱赶着士卒向前。督战队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立于阵后,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冲锋的队列,任何迟疑、后退的迹象,都会招致无情的斩杀。
孙坚部、赵瑾部、张超部,得到了中军最后预备队的加强,如同注入强心剂的困兽,爆发出比前两日更加狂野的攻势。箭矢的密度达到了开战以来的顶峰,如同永不停歇的暴雨,疯狂地冲刷着宛城的东、南、北三面城墙,压得守军几乎无法抬头。
云梯不再是小心翼翼地靠上,而是被悍不畏死的汉军顶着盾牌,疯狂地推搡着砸向城头,铁钩与城砖摩擦出刺耳的火星。冲车在付出了数十名士卒生命的代价后,再次被推到东门和北门,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敲打在守军心脏上的丧钟,一声响过一声。
城上的黄巾军,立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顶住!给老子顶住!” 韩忠在北门城头来回奔跑,嗓子已经彻底嘶哑。滚木礌石如同下雨般砸下,但汉军仿佛无穷无尽,倒下一批,立刻又涌上来一批。金汁早已用尽,弓弩手的胳膊因为持续开弓而颤抖不已,箭囊迅速见底。
“神上使!东门请求支援!官军的冲车又要撞城门了!”
“南门箭矢快没了!官军登城的人越来越多!”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到郡守府内的张曼成面前。他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刀柄,骨节发白。汉军的疯狂超出了他的预料,这绝不仅仅是“狗急跳墙”,这分明是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顶住!告诉他们,波才大帅即将攻破轩辕关!官军撑不了多久了!把所有能动的青壮都赶上城墙!用砖石,用门板,用一切能砸的东西,把官军砸下去!” 张曼成咆哮着,但他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朱儁这条老狗,是被逼到绝境,要拼命了!
然而,压力并不仅仅在守城方。
西门方向,荆州军的营地气氛同样凝重得可怕。
荆州刺史徐璆,这位平日里更注重仪态和权术的文官,此刻也彻底慌了神。天使的到来、皇帝那不留情面的申斥,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意识到,不仅仅是朱儁,他们这些南阳战场上的所有文武官员,都可能被卷入这场政治风暴之中!一旦朱儁被问罪,他们这些“辅佐不力”的属官,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轻则免官,重则下狱!
徐璆再也坐不住了,他带着自己的两百名精锐亲卫,直接来到了西门外的荆州军大营。他甚至没有进入蔡瑁的中军帐,而是直接来到了最前沿的指挥位置。
“德珪(蔡瑁字)!” 徐璆的脸色因为紧张和焦虑而显得有些苍白,他一把拉住正准备指挥进攻的蔡瑁,声音急促而低沉,“情况你也看到了!天使就在中军看着!陛下的旨意……半月!只有半个月!朱公若倒,你我皆难逃干系!这西门,无论如何,必须打出我荆州军的威风来!”
蔡瑁看着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心中暗暗叫苦。他何尝不知形势危急?但西门守军是张曼成的精锐,城高池深,岂是那么容易攻打的?
“使君,末将明白!只是西门贼军……”
“没有只是!” 徐璆打断了他,目光锐利,甚至带着一丝狠厉,“今日不同往日!这不是攻城,这是求生!” 他指了指身后那两百名盔甲鲜明、眼神冷峻的亲卫,“看到没有?这是我的亲卫队,现在,他们交给你指挥!”
蔡瑁一愣,随即心中一片冰凉。这哪里是亲卫队?这分明是徐璆派来的督战队!是悬在他和所有荆州军将士头顶的一把刀!今日若不能奋力向前,恐怕不用等朝廷问罪,徐璆就会先以“畏敌不前”的罪名处置了自己!
徐璆盯着蔡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德珪,我与你蔡家乃是世交,同坐一条船!今日,你亲自带队!给我往死里打!不要怕伤亡!若能打开局面,本刺史亲自为你向朝廷请功!若有人懈怠……” 他目光扫过那些亲卫,亲卫队长按刀躬身,眼神如刀。
“……军法无情!” 最后四个字,徐璆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蔡瑁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瞬间攫住了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无奈,脸上露出一丝决绝:“末将……领命!请使君放心,今日我荆州儿郎,必效死力!”
徐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转身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退往后营“观战”,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笼罩在整个西门战场。
蔡瑁猛地转身,面对着自己麾下那些面带疲惫和畏惧的荆州军将士,他知道,任何鼓舞士气的话在此时都显得苍白,唯有最残酷的命令和最直接的威胁。
“全军听令!” 蔡瑁拔剑出鞘,剑尖直指宛城西门,声音因为激动和压力而微微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厉,“刺史大人就在后方看着!天使就在中军督战!陛下有旨,半月不下宛城,我等皆为罪人!”
他剑锋一转,指向徐璆留下的那两百名亲卫:“使君亲卫在此!即为督军!今日之战,有进无退!畏缩不前者,斩!登城先入者,赏千金,官升三级!本将军亲自带队,若我后退半步,尔等皆可斩我!”
这番话,与其说是动员,不如说是最后的通牒。所有荆州军士卒都明白了,今天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后退是死,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和富贵!
“杀!杀!杀!” 求生的本能和对军法的恐惧,混合着被激发出的凶性,让荆州军爆发出了一声扭曲而狂野的呐喊!
“进攻!” 蔡瑁血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吼道。
战鼓擂响,西门战场的血腥序幕,以一种比另外三门更加绝望和疯狂的方式,猛然拉开!
荆州军的弓弩手如同疯了一般,不计损耗地向着城头倾泻箭矢。步卒们扛着云梯,在军官和身后督战队冰冷目光的逼迫下,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嚎叫,发起了亡命冲锋!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踏着同伴的尸体前进,甚至将尸体当作盾牌!
城头的黄巾精锐,原本以为西门压力最小,甚至还在执行张曼成“示敌以弱”的命令,故意表现得有些松懈。他们万万没想到,今天面对的是一群被逼到绝境、红了眼的亡命之徒!
“怎么回事?荆州兵今天吃错药了?!” 一名黄巾头目看着城下如同潮水般涌来、完全不顾死伤的敌军,脸色大变。
“顶住!快放箭!砸滚木!” 负责西门指挥的韩忠副将急忙下令。
但已经有些迟了。荆州军超乎寻常的凶猛,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数架云梯几乎同时靠上了城墙,悍不畏死的荆州军士卒,在蔡瑁亲自督战和身后督战队的威胁下,爆发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战斗力,竟然顶着守军的反击,强行登上了城头!
“官军上城了!”
“快!把他们赶下去!”
城头瞬间陷入了惨烈的白刃战。登上城头的荆州军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个个如同疯虎,挥舞着环首刀拼命砍杀,只为在城头站稳脚跟。黄巾军则拼命反扑,试图将这些突入的敌人消灭。
蔡瑁在城下看得真切,心脏狂跳!他没想到被逼到绝境的荆州军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战斗力,更没想到看似坚固的西门,竟然真的被他们撕开了一道口子!
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救命的机会!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蔡瑁再也顾不得许多,他一把夺过身旁亲兵手中的盾牌,举起长剑,对着身后那两百名徐璆的亲卫(督战队)以及自己的亲兵吼道:“弟兄们!随我杀上城去!破城就在今日!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杀——!”
他身先士卒,向着那段正在激烈争夺的城墙冲去!徐璆的亲卫队长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随即也挥刀跟上——他们的任务是督战,但若主将如此悍勇,他们自然也要跟上,更何况,破城之功,谁不想要?
主将亲自冲锋,尤其是身后还有代表着刺史意志的督战队,这极大地刺激了城下的荆州军!
“将军亲自冲了!”
“弟兄们,跟将军杀上去啊!”
残余的荆州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打了鸡血般,向着那段城墙发起了更猛烈的冲击。登城的士兵越来越多,那段城墙的争夺战愈发惨烈,尸体层层堆积,鲜血顺着城墙往下流淌,如同小溪。
蔡瑁武艺本就不弱,此刻在绝境和功名的刺激下,更是勇不可挡。他带着亲卫和督战队,如同一把尖刀,硬生生在混乱的城头杀开了一条血路!
“挡住他!快挡住那个当官的!” 黄巾副将惊恐地大叫,调集人手围堵蔡瑁。
但此刻,城头的黄巾军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不要命的猛攻打懵了,士气受到了严重影响。而荆州军则因为主将的亲临和看似唾手可得的胜利,士气高涨到了顶点!
强攻一直持续到戌时,身手难见五指,但汉军仍不敢停歇。
终于,在一阵更加疯狂的搏杀后,蔡瑁和他身边最精锐的荆州军,竟然彻底肃清了一段城墙上的守军,并且……冲到了通往城内的阶梯口!
“城门!快去打开城门!” 蔡瑁用尽全身力气,指向城下那厚重的西门,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彻底嘶哑。
几名悍卒闻言,毫不犹豫地顺着阶梯向下冲杀,他们的目标,是那扇阻挡了汉军数月之久的城门!
与此同时,城墙上残余的荆州军,看到了主将的成功,看到了打开的通道,爆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混合着狂喜、宣泄和杀戮欲望的巨吼:
“城破了!西门破了——!”
这声巨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传遍了宛城内外!
东门、南门、北门正在血战的汉军将士,听到这石破天惊的呼喊,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和希望如同火山般喷发!
“西门破了!是我们的声音!”
“杀啊!宛城破了!”
原本因为巨大伤亡而有些低落的士气,瞬间被点燃到了极致!所有汉军,如同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发出了更加疯狂的呐喊,向各自面前的守军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