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旅程单调而漫长,只有驼铃单调的回响和沙砾摩擦的簌簌声作伴。
随着队伍逐渐接近须弥城地界,气候也慢慢变得宜人,昼夜温差不再像沙漠深处那般极端。
海莉薇裹在斗篷里,手里握着赞迪克硬塞给她的奇特元素装置。
暖意持续不断地从装置精巧的金属外壳中散发出来,她低头端详着这个融合了多种技术和符文、理论上甚至能切换攻击防御模式的复杂造物——此刻在她手里,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充当一个异常好用的暖手炉。
身体的异样感已经完全消失,连着两天都没有再出现那种由内而外的冰冷。
海莉薇一开始还有些纳闷,但想要研究又迫于手边资源有限,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遂放弃。
她伸手将那个装置递到走在她身侧的赞迪克面前,“这两天我好了,还给你。”
听到海莉薇的话,赞迪克侧过头,视线先是落在她伸出的手上,那枚泛着元素微光的装置正躺在她的掌心。
他没有立刻去接,目光又在海莉薇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随即,那张俊美的脸上迅速切换为一副极其惋惜的表情,眼里盛满了受伤和无奈,甚至在开口前他还夸张地叹了口气。
“学姐可真是太见外了。”他的语气带着控诉意味,仿佛海莉薇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图书馆里萍水相逢、借本书都要登记签名的关系呢。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还有借有还的。”
以及,他好像还咬牙切齿了一番,补充道:“还有,你不需要就还给我了?”
说得她像是什么始乱终弃的渣女一样。
海莉薇:“……”
她其实没怎么多想,只是觉得这装置功能强大,放在她这里也是浪费,物归原主更是理所应当。
但看赞迪克的反应,让她瞬间理解了背后的潜台词。
——他觉得他像个外人。
海莉薇在心里进行了极其短暂的反思。
就像梅里女士给她发零用钱的时候她可从来没想过还,有种理所应当的亲情、责任感和安全感兜底。而赞迪克呢?
他似乎很在意她是否需要他、依赖他,或者至少,接受他的好意而不急着划清界限。
……相处的行为模式是需要调整一下了。
于是,在赞迪克还维持着他那副“伤心欲绝”的表情时,海莉薇收回了递出的手,动作自然得像从未打算归还一样。
她稍稍向赞迪克靠近了一步,在赞迪克略带疑惑的目光中,海莉薇微微偏过头,温热的吐息轻轻喷在他的耳廓。
“那就,谢谢宝贝啦。”
宝……宝贝?!
赞迪克脸上的表情凝固又碎裂。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暗示会让海莉薇改变那么大,还是说是自己听错了?
肯定是听错了吧……
海莉薇怎么可能会说出那种话?
海莉薇观察似的眨了眨眼,依旧站在原地,眼眸清澈地看着他。她甚至还微微歪了下头,再次“无辜”地补了一刀:
“怎么了,亲爱的?”
亲爱的?!
赞迪克:“……”
很好,他不是幻听。
海莉薇就是故意这么叫的。
这让赞迪克有种被捉弄到的别扭和羞耻感。
他好似自然地转过头,用后脑勺和微红的耳根对着海莉薇,拒绝交流。
海莉薇看着他的后脑勺,像猫一样向前挪了一小步,“不喜欢?”
她等了几秒,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得出了结论。
“那我以后就不这么叫了。”
“不……”赞迪克突然开口,只是出口的话怎么听都带着点别扭,“你不用为了我改变自己的称呼喜好,我更希望你对着我的时候,是更真实的自己,不用刻意迎合。”
海莉薇:“……”
说得就像她很喜欢叫他“宝贝”、“亲爱的”之类的肉麻称呼一样。
“夹枪带棒”的阴阳怪气过份委婉了。
“哦,那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直接叫你的名字,赞迪克。”
赞迪克回头,眼里毫不掩饰幽怨。
咳咳咳,她还是稍微收敛一下突如其来的恶趣味吧。
“关于福勒家的事,还有教令院的变动情况,你觉得,要告诉拉默德吗?”
拉默德应该算是弗朗西斯和妮娜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们一起在教令院求学,还一起组建了响当当的社团,虽然后来社团的名字被换成了那个听起来就有点傻气的“单身狗社”。
然而,这样要好的朋友,拉默德却因为被困在沙漠绿洲里,而未曾得知福勒家族发生事件的一星半点。
告诉他之后呢?拉默德必然会震惊、痛苦、追问细节。甚至可能会自责没能早点知道、冲动地想要做些什么……
他会哭、会愤怒吗?很有可能还会缠着她和赞迪克问东问西。
海莉薇的眉头蹙紧了一点。
她几乎能预见到未来拉默德那张哭丧的脸,以及随之而来的、需要她耗费精力去应对的种种情绪问题。
太麻烦了。麻烦得让她本能地抗拒。
干脆装作不知道吧?反正拉默德现在正为哈娜的事情焦头烂额,等他自己慢慢发现或者从其他渠道听说,也许更好?至少那时候,她可以借口“专注于研究”而置身事外。
或者,让赞迪克去告诉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海莉薇就几乎能听到赞迪克那带着嘲讽的拒绝声了。
果不其然,她瞥了一眼赞迪克,他轻轻“呵”了一声,语气带着点刚才的幽怨:“我不要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糟心事。”
他甚至懒得掩饰对这种“情感传递任务”的鄙夷。
“无聊,无意义,纯粹浪费时间。”
好吧。
海莉薇收回目光,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她和赞迪克,在某些方面真是惊人的一致——对麻烦事的极度厌恶,对多管闲事的本能排斥,以及对效率的偏执追求。
告诉拉默德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显然属于投入产出比极低、甚至可能带来负面连锁反应的劣质选项。
不过,是不是有点过分冷漠和懒惰了?
这个思绪也仅仅是一晃而过。
海莉薇还没来得及将这个疑问在逻辑层面展开分析,甚至没有去深究世俗和社会性认知的善恶和行为过分是否的评判标准是什么,耳畔佩戴的虚空终端突然震动了一下,发出极其微弱的提示光。
她抬手点开虚空终端。一条简讯浮现,发信人是梅里女士。
简讯内容很简单,只有一行字:
海莉薇,你到底跟赞迪克那个臭小子跑到哪个地方鬼混去了?快回我消息!
海莉薇盯着那行字,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梅里女士在问我跟你跑哪儿去了。”海莉薇复述着母亲的话中之意,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看样子她有急事。”她收起虚空终端的光屏,重新裹紧斗篷,目光投向黑暗前方隐约可见的须弥城轮廓方向。“回城后,得先回家一趟。”
赞迪克听到是梅里女士的讯息后,眉梢微挑,眼底带上了几分了然,然后他状似随意地询问,“那么,回去看望梅里女士之后,你是留宿,还是回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四个字带着某种隐含的期待。
海莉薇的思绪飘忽了一瞬。
“家”这个字,在赞迪克口中有着一个明确的指向——他用迪佩尔的私人财产在须弥城购置的那栋房产。
她在那里有过还算不错的体验。肌肤相贴的温度、交织错落的喘息,以及那张非常舒适、让人流连忘返的大床!
赞迪克看出海莉薇眼底突然迸发的光彩,声音压低,带着促狭的笑意询问:“学姐,刚才在发呆想什么?”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与之前海莉薇捉弄他时如出一辙。
海莉薇回过神来,诚实回答:
“我在想一些如果要用画面形容,大概只能打马赛克的事。”
“……”
赞迪克的思维有瞬间卡壳,他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秒懂,这显得他好像整天都在想那些似的,但偏偏他就是懂了,而且懂得很彻底。
他低低地笑出声,然后摇了摇头。
这就是海莉薇,永远不按常理出牌。她没有寻常人那种根深蒂固的羞耻心或道德束缚感,也绝不会故作扭捏姿态。
让他偶尔会遗憾于缺少了点调戏成功后看她脸红的乐趣,但更多的时候,他更觉得这样的她无比有趣。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揉了揉海莉薇的头发。
“好吧,”他的语气带着纵容和认命的意味,“那就尽快回去吧。别让梅里女士等久了。”
……
“看看吧,”小梅里的唇角下拉着,流露出一丝不悦,“你祖父从璃月来的信。”
她直接将一封印着璃月纹样的信函推到海莉薇面前。
海莉薇有些意外。
父亲早逝,她自幼便跟着母亲在须弥生活、求学,对璃月那个所谓的老家印象不可谓不模糊。
一方面,梅里女士在生论派的工作和海莉薇自己的学业确实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另一方面,海莉薇的祖父其实并不待见梅里这个“拐跑”了他儿子、导致儿子为了所谓的学术理想与家族决裂、最终客死异乡的须弥女人。
不过祖父对她这个流淌着一半璃月血脉的孙女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关切。
例如每年的生日礼物,不算廉价但可能根本用不上;两三年一封的书信,虽然目的十有八九都是为了把她拐去璃月……
这次似乎也不例外——
海莉薇拆开信封,书信的内容大概就是祖父他年纪大了,想孙女了,希望她能回璃月住一段时间,看看“真正的家”巴拉巴拉……
海莉薇苦恼地挠了挠头皮,纠结该如何回信。
前两年祖父类似的邀请,都被她用“学业繁忙”、“研究进入关键阶段”等理由搪塞了过去。这次要是再拒绝,似乎就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
她抬眼看向书桌对面的梅里女士,“只有我吗?”
她本质上并不擅长也不喜欢应对这种带着血缘期待的社交。
梅里叹了口气,语气复杂:“不完全是。事实上,我最近也在考虑是否应该将事业重心部分转移到璃月去。”
海莉薇微微睁大了眼睛,“妈妈的志向不一直是在教令院体系内攀登,或者至少留在须弥的学术核心圈吗?”
闻言,梅里有些烦躁地扶额,这个动作由她现在稚嫩的面庞做出来,显得格外生动可爱,但她的神情和语气都充满了挫败:“你让我继续顶着这副模样出现在教令院那群老家伙面前?或者去和以前那些同僚谈合作?光是想象那个场景我就觉得,丢死人了。”
梅里女士对外宣称沉浸实验研究已经大半年没出过门了。
之前那个菌种也分批种到了好些个污染区,现阶段除了长期观察,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收尾工作量。卡塔林学姐正在负责这一块。
梅里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归平日的冷静:“更何况,须弥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高层连续动荡,前两任大贤者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谁知道这一任又会搞出什么名堂?学术环境掺杂了太多政治因素,社会潜在的不安定因素也在增加。这里,已经不是一个适合安稳做研究,或者安心谋求发展的好地方了。”
海莉薇沉默地听着,她听懂了母亲话语中未尽的潜台词。
母亲不希望自己也卷入党派倾轧的浑水,所以,从她毕业至今这一年,梅里女士从未催促她必须选择教令院旗下的哪个部门或研究所,放任她以一种“闲置”的状态跟着做些研究的打杂工作,或者跟着赞迪克东奔西跑。
“卡派奇教授听了一定很遗憾。”
那位教授可一直想着抱梅里的大腿,设想着用赞迪克和海莉薇的关系套近乎,让自己的职业生涯更上一层楼呢。
“那你想过去璃月之后,具体做什么吗?璃月并没有教令院这样的学术机构,也没有我们熟悉的研究所体系?”
梅里女士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璃月确实没有‘教令院’,”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海莉薇很少听到的怀念,“但他们有璃月七星总务司下属的技术应用部门,一些底蕴深厚的大商会也拥有不亚于教令院某些学派的研究能力,尤其是在生物资源开发和利用方面。”
“事实上,从十几年前开始,我就断断续续收到过来自璃月相关方面的邀请。最初的那几次……是你父亲的引荐。”
“父亲?”
“嗯。”梅里女士轻轻点头,“他当初并没有完全切断与璃月的联系,尤其是一些比较开明、注重实务的技术官员。他认为我的研究方向对璃月的部分产业具有潜在价值。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
她没有细说,但海莉薇明白,母亲指的是父亲的意外去世,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变故。
梅里女士重新看向女儿,“所以,并非没有门路。只是以前,我认为留在须弥更能实现抱负。现在,时移世易。璃月那边能提供的不只是学术高位,而是相对独立、更注重实际产出的研究环境。”
简言之,就是和平稳定的社会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