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宫顶层,大贤者办公室——
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阿瓦索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身影在窗外灰暗的天色映衬下显得异常僵硬。
他面前的虚空终端光屏上,正反复播放着弗朗西斯在正义大厅前控诉、以及被风纪官粗暴拖走的影像片段。
弗朗西斯那癫狂的眼神、泣血的控诉,以及人群中爆发的怒吼,像无数根钢针扎进他的太阳穴。
“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阿瓦索猛地转身,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燃烧着被污蔑的暴怒和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慌,“他竟敢……竟敢如此污蔑神圣的教令院!污蔑我!污蔑所有为了须弥鞠躬尽瘁的学者!”
他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
他毕生追求清廉公正,以铁腕肃清上一任贤者时代的毒瘤,重建教令院的威信。
弗朗西斯的指控,将城西孤儿院的惨剧、卡尔·福勒的死、深渊禁忌实验、教令院腐败……这些他最痛恨、最想划清界限的污秽,一股脑地泼在了他和整个教令院身上!
这比直接刺杀他更恶毒百倍!
“他在报复!这是福勒家族的余孽对教令院的报复!是精心策划的污蔑!”阿瓦索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他利用了民众的同情和愤怒!利用了孤儿院的悲剧!”
“大人……”旁边一位较为年长的贤者试图开口,语气带着忧虑,“现在民怨沸腾,是否……先安抚……”
“安抚?向一个疯子低头吗?”阿瓦索厉声打断,“这种恶毒的诽谤,必须用最严厉的手段扑灭!必须立刻让所有人知道,他只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可怜虫!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教令院以罕见的速度发布措辞强硬的官方声明:
「弗朗西斯·福勒因丧父悲痛过度,精神严重失常,其所有指控均为毫无根据的妄想呓语。
对其在公共场合散布谣言、诽谤教令院、煽动公众情绪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教令院将全力调查孤儿院事故真相,并依法处理福勒家族的遗产问题,呼吁民众保持冷静,勿信谣传谣。」
几乎在声明发布的同时,依附教令院的几家小报和某些“匿名学者”开始散播消息:
「弗朗西斯·福勒长期患有精神抑郁和偏执妄想症。
他因无法顺利继承庞大遗产而心生怨恨,将矛头指向教令院。
其妹妮娜·福勒的心脏病也因他的精神压力而加重。
……」
与此同时,阿瓦索向风纪官系统下令,对福勒家族剩余产业、所有关联人员进行最彻底、最高调的搜查。目标是“寻找诽谤的动机证据”和“可能的幕后指使者”;
加强对街头舆论的管控,试图删除不利言论,甚至短暂拘捕了几个言辞最激烈的抗议者。
不过教令院的行动正中下怀。
酒馆里,“壁炉之家”的暗桩们故作神秘:“听说风纪官在福勒家搜出东西了!好像是什么实验室的钥匙?”
市井间,有人“同情”地议论:“唉,玛丽管家偷偷抹眼泪呢,说少爷藏的他爹的笔记真不见了,肯定被风纪官拿走了!那是能要人命的证据啊!”
“看看阿瓦索这架势,又是抓人又是抄家又是堵嘴。不是心虚是什么?弗朗西斯少爷肯定戳到他痛处了!”
就连迪佩尔也强忍着不适,亲自下场做了回演员——
早上,他在教令院内部一次小型学术沙龙上,面对几个跟卡尔.福勒在时有利益瓜葛的学者,假装不经意地畅谈:“弗朗西斯指控的那个‘元素能量逆流稳定器’……概念本身在枫丹的《高能物理前沿》上确实有篇边缘论文探讨过可行性……虽然他的表述混乱不堪,但阿瓦索大人直接斥为‘疯话’……这处理方式,是否过于……武断?科学探讨,本应海纳百川。”
下午,他又在另一次与枫丹商人的私下会面中,“忧心忡忡”地抱怨:“须弥现在的学术氛围……唉。福勒先生当年的一些商业设想,虽然激进,但核心思路未必全错。如此一刀切地否定,又对质疑者采取这种……激烈手段,实在让人困惑。感觉……像是在回避问题本身,而非寻求真相。”
……
舆论信息通过几轮上位者的操盘与群众传播中的发酵,最后演变成了无法收场的严重后果。
阿瓦索的强力镇压、封口和诋毁,在孤儿院血案未冷、弗朗西斯控诉余音犹在的背景下,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民众看到的不是权威的澄清,而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妹妹病危的“疯子”被粗暴抓走。
教令院不深入调查孤儿院惨剧根源和骇人指控,反而急不可耐地给指控者扣上“精神病”帽子。
风纪官如狼似虎地抄家福勒府邸,坐实了“打击报复、销毁证据”的猜测。
玛丽和迪佩尔散布的“细节”和“质疑”,让阴谋论获得了“佐证”,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为了体面,牺牲真相”的行为准则,被民众解读为赤裸裸的“教令院的名声比人命和正义更重要”。
须弥城爆发了数十年来规模最大的抗议游行。
人群高举着标语:
「释放弗朗西斯·福勒!
彻查孤儿院惨案!严惩责任人!
公开调查卡尔·福勒死亡真相及深渊指控!
阿瓦索下台!虚伪的“青天”滚出须弥!」
教令院内部,早已对阿瓦索高压清洗政策不满的派系、害怕被牵连的旧贵族、以及一些崇尚学术自由却被压制的学者,纷纷公开发声,指责阿瓦索“滥用职权”、“压制言论”、“处置严重失当”、“损害教令院千年声誉”。
要求成立独立调查委员会的声音越来越高。
面对席卷全城的怒潮和教令院内部的分崩离析,贤者会议为了保住教令院最后的根基,避免彻底崩溃,不得不做出痛苦而现实的选择——
一份由多数贤者签署的公告发布:
「大贤者阿瓦索在处理城西孤儿院惨案及后续弗朗西斯·福勒事件中,犯有“严重滥用职权罪”、“故意压制言论罪”、“处置严重失当罪”,其行为“极大损害了教令院的公信力与神圣声誉”。
即日起,暂停阿瓦索一切大贤者职权。
成立由各学派代表及民间贤达组成的独立特别调查委员会,全权负责调查孤儿院惨案、弗朗西斯指控事件及相关问题。
基于委员会的最终调查结果及所认定的罪责,若阿瓦索罪名成立,他将面临教令院律法及须弥城邦律法的最高等级审判。量刑范围根据罪行的性质与严重程度,从永久剥夺一切教令院身份及荣誉、流放至荒芜沙漠终生不得返回,直至……处以极刑。
……」
……
特伦索菲教授刚从奥摩斯港一场长达一周的冗长学术评审会中脱身,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脚步略显疲惫地下船,走在回实验室的路上。
她嘴里还叼着半块从奥摩斯港璃月商人处买的鲜花饼,想着下次再去,一定要多买几块。
走廊尽头,智慧宫主公告栏前反常地聚集了一大群人,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扰人的蕈猪。
“嘶……又有什么无聊的通知?经费削减?还是哪个老古董的讲座?”她皱着眉头,努力想把最后一口馅饼咽下去,不情愿地凑了过去。她费劲地挤到前面,踮着脚,眯着眼看向那份贴得高高的公告。
“暂停……职权……滥用职权……压制言论……处置失当……损害声誉……”特伦索菲教授一边费力地念着那些拗口的词,一边努力理解,“独立调查……流放……处决?!”
当“阿瓦索”的名字和“处决”这个词连在一起撞入她眼帘时,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差点被嘴里的馅饼噎住!
“噗——咳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馅饼渣喷了一袖子,脸憋得通红。
“阿……阿瓦索?大贤者?停职?!还可能掉脑袋?!”她那总是带着点迷糊睡意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我的天!须弥要完蛋了吗?!”
那张总是写着“今天实验能糊弄过去吗”的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手足无措的恐慌。
她完全搞不懂这些复杂的政治斗争,但她认得“处决”两个字!那可是要命的大事!阿瓦索不是刚上台没多久吗?怎么就……?
她脑子一片混乱,像被一群蕈兽撞过。但一个名字电光火石间蹦了出来——海莉薇!
她得回实验室告诉那个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沉迷于学术研究无法自拔的天才学生!
“海莉薇!”特伦索菲教授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像个被人踩了尾巴的暝彩鸟,转身拨开人群,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就往海莉薇实验室的方向冲去,途中还差点撞翻一个抱着文献的年轻学者。
特伦索菲教授带着一身点心渣和满眼的惊恐旋风般冲进实验室时,海莉薇正站在实验台前,指尖悬浮在控制培养液滴注速率的旋钮上方,全神贯注于深渊紫光中一株藤蔓神经束反应的细微变化。
她沉浸在微观世界的能量对话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海莉薇!不得了了!出大事了!天塌了!”特伦索菲教授破音的尖叫如同一把钝斧,狠狠劈开了实验室里精密仪器运转的低鸣和她意识的专注。
海莉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旋钮的转动轨迹停滞了零点几度。
她缓缓抬起头,头盔下的眉头罕见地蹙起,镜片后的目光从深邃的专注瞬间切换为冰冷的清明,看向门口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教授。
教授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地挥舞着沾满鲜花饼碎屑的袖子:“阿……阿瓦索!大贤者阿瓦索!他被停职了!公告贴满了!说他滥用职权、压制言论、处置失当!要成立独立委员会调查他!还说……还说如果查实了,轻则流放沙漠喂沙虫,重则……重则要砍头啊!”
她比划了抹脖子的动作,脸上的恐惧纯粹而浓烈。
这一次,海莉薇平静无波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缓缓摘下精神感应增幅头盔,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头盔下,那双总是沉静如寒潭的眼眸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甚至罕见地微微张开了嘴,似乎想确认信息的荒谬性,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线。
“……公告?”海莉薇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阿瓦索大贤者?停职?处决?”
“对对对!就是公告,我刚下船就看见了。就在主公告栏!好多人在看!”特伦索菲教授猛点头,冲到海莉薇面前,像是急于证明自己没疯,“太可怕了!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瓦索大贤者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怎么就落到这一步了?”
教授只是单纯地为这惊天变故感到恐惧和不解,完全没联想到其他。
海莉薇沉默着,目光似乎落在教授沾满碎屑的袖子上,但镜片后的瞳孔却在急速收缩。
公告的信息碎片——“滥用职权”、“压制言论”、“处置失当”、“孤儿院事故”、“弗朗西斯的指控”……瞬间在她脑中排列组合。
然后,一个冰冷而沉重的时间点猛地撞入她的思维中心:几天前,她刚刚向阿瓦索大贤者提交了关于埃尔文学术不端及其家族深度腐败的致命证据。
而阿瓦索大贤者也不负所望,迅速逮捕了埃尔文,冻结其家族资产,启动最高级别调查。
这无异于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冰水,瞬间引爆了潜藏的利益集团的恐慌和反扑。
紧随其后爆发的孤儿院事件以及弗朗西斯的控诉,时机精准得令人窒息。
这绝非巧合,更像是被她的举报激怒的、盘根错节的旧势力,针对阿瓦索这位清算者的、精心策划的致命反扑。
甚至于……沉寂已久、被她和赞迪克定义为是被玛丽女士背后愚人众软禁的弗朗西斯竟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众人眼中。
毫无意义,这其中绝对有愚人众的推手。
弗朗西斯……他真的疯了吗?还是说他和他父亲一样,投靠了愚人众?
海莉薇摇摇头,甩开这并非事件核心的思绪。
阿瓦索大贤者在人民群众的巨大压力和弗朗西斯疯狂指控的刺激下,选择了强力镇压和封口——这正中幕后黑手下怀,彻底点燃了民怨,最终导致了他的下场。
而她的举报,很可能就是点燃这场将阿瓦索大贤者彻底焚毁的滔天烈焰的第一颗火星!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海莉薇的脊椎蔓延至全身,让她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提交的证据是正义的,程序是正当的。但结果呢?
她拔掉了一颗毒牙,却可能直接导致了那位试图肃清整个腐败网络的大贤者被反噬、被送上断头台!她的“正确”,成了敌人用来绞杀盟友的绳索!
海莉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须弥这滩污浊的政治泥潭中,任何看似逻辑清晰的“正确”行为,都可能被扭曲成致命的武器。
她遵循了规则,却无意中成为了扳倒一位值得尊敬的大贤者的帮凶。
这种被利用、成为棋子的感觉,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铁锈味的自我厌恶。
须弥的混乱远超她的想象。
尽管她和梅里女士所进行的研究也在阿瓦索大贤者的制裁之下,但这不妨碍她尊敬阿瓦索肃清余毒的手段,认可他的能力,甚至理解他维护教令院体面的初衷。
如今,这位大贤者却可能因她点燃的导火索而倾覆,甚至面临死亡。她从未想过要阿瓦索死,更不想成为推他下深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