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脚步声在实验室门口响起,带着刻意的谨慎。
海莉薇没有睁眼,但精神链接的轻微波动让她感知到了来者——埃尔文。
“海莉薇小姐?”埃尔文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打扰您了。特伦索菲教授让我来确认一下共生培养系统的参数记录……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海莉薇缓缓睁开眼,头盔下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暂停了一个普通的实验步骤。她微微颔首示意,声音清冷而礼貌:“参数记录在终端共享区第三分区,埃尔文学长。目前实验处于关键数据采集阶段,暂时不需要额外协助。”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既回应了对方“帮忙”的借口,又明确划清了界限。
埃尔文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被谦逊的笑容取代:“好的,好的。海莉薇小姐您的研究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走近了几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海莉薇面前的培养皿,那散发着微弱紫光的营养液引起了他“好奇”的关注。
“这……就是梅里教授项目里提到的特殊菌种培养液吗?这种奇特的紫色光泽……真是前所未见。它的能量传导特性一定非常独特吧?对菌丝网络通讯效率的提升……”他试图将话题引向“学术”,语气充满“求知欲”。
海莉薇的镜片微微反光,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
又是紫色菌种。
他的“仰慕”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围绕着这个核心。
海莉薇不动声色,语气依旧礼貌却带着疏离的冰层:“具体的能量传导机制属于项目核心机密,不便讨论。埃尔文学长如果有兴趣,可以参考教令院公开数据库里关于光谱能量吸收的基础文献。”
碰了个软钉子,埃尔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啊,是我唐突了。海莉薇小姐见谅。”
他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开始“认真”查看起旁边的共生系统参数记录,但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瞟向海莉薇这边。
海莉薇重新闭上眼,继续她的精神引导实验,仿佛埃尔文只是实验室里一个普通的背景噪音源。
她的冷漠并非恶言相向,而是像一堵无形的高墙,将任何非必要的干扰和试探都隔绝在外。这种基于教养的礼貌性疏离,反而让埃尔文更加无从下手,只能带着满腹的“求知欲”和无法满足的好奇心,悻悻地离开。
埃尔文离开后不久,实验室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影,这次是特伦索菲教授。
她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手指绞着衣角,脸上带着明显的犹豫和……愧疚。
“海莉薇……”特伦索菲教授的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能打扰你一会儿吗?”
海莉薇再次暂停实验,摘下头盔,平静地看向她:“教授,请说。”
特伦索菲教授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快步走进来,关上了实验室的门。她看着海莉薇,眼神复杂:“那个……海莉薇……那天在你家……我……我真的很抱歉。是我太唐突,太失礼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试探:“我就是想问问……你和赞迪克……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吗?他没有强迫你吧?或者……用别的手段……”她的眼神里依旧残留着一丝对赞迪克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对海莉薇处境的担忧。
海莉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但这一次,她没有引用梅里女士的“官方定性”。她直视着特伦索菲教授,声音清晰、平稳,没有丝毫犹豫或暧昧,甚至有些直白:
“教授,我和赞迪克,是自愿确立恋爱关系的男女朋友。”
特伦索菲教授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再次瞪圆了:“可是……毕业典礼那天……他那样对你……”她比划着,试图描述赞迪克那极具压迫感和占有欲的姿态。
海莉薇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仿佛在解释一个复杂实验的干扰变量,“那件事……”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表述,“……是他针对你的恶作剧。”
她把自己也参与其中的行为抹除得干干净净。咳咳,这口锅就先让赞迪克一个人背会儿吧。
“恶作剧?!”特伦索菲教授的音调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的。”海莉薇点头,语气肯定,“他察觉到你对我和他关系的误解和过度干预的意图,认为你的某些行为越界了。所以,他选择了那种……极其张扬恶劣的方式,向你宣告主权归属,并试图吓退你后续可能的干涉行为。”她精准地剖析了赞迪克的动机。
特伦索菲教授的脸瞬间又红了,这次是羞恼和尴尬混杂:“就……就因为这样?!那他这也太……太过分了!”她想起自己当时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简直无地自容。
海莉薇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他的行事风格,一贯如此。嚣张,恶劣,有时近乎疯狂,热衷于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他认为的麻烦,手段往往……惊世骇俗。”
她毫不避讳地陈述着赞迪克的缺点,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柔和了极其微渺的一丝,声音也多了一点温度:
“但是,教授,他本性并非纯粹的恶。至少……”她停顿了一下,“……至少对我,他展现的是真实且……投入的一面。”
“所有人都可以说他嚣张恶劣,指责他是个疯子,”海莉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但至少……我不可以。因为在我与他建立的这段关系中,我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真心与专注。”
她没有说什么“喜欢”或者“爱”,而是用了更符合她认知的“真实”、“投入”、“真心”与“专注”。
但这已足够震撼特伦索菲教授。她从未想过能在海莉薇口中听到如此……直白袒护另一个人的话语,尤其对象还是那个危险的赞迪克!
“所以……”海莉薇看着特伦索菲教授震惊到失语的表情,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词,“您不必担心我被胁迫。那天在家里,我母亲的话,便是基于这种认知的陈述。埃尔文学长的事,也请您不要再受其影响。”
特伦索菲教授呆呆地看着海莉薇,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总是冷静无波的学生。海莉薇的解释彻底颠覆了她对赞迪克的恐怖滤镜和对两人关系的误解。
巨大的认知冲击让她一时无法消化,只剩下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恶作剧……针对我……天啊……我真是……”
她心中对赞迪克的恐惧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被那个红眼睛小子当猴耍的巨大尴尬和羞恼!但更强烈的,则是看到海莉薇如此清醒、坚定地维护自己选择后的……震撼和一丝……奇异的释然?
“我……我明白了,海莉薇……”特伦索菲教授的声音有些飘忽,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份尴尬,“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真是太蠢了……完全被自己的臆想影响了。还有那个埃尔文……”
“教授无需过度自责。误会澄清了就好。”
“那……那你忙!我不打扰你了!”特伦索菲教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实验室,脸上火烧火燎,心里却在反复回响着海莉薇那句“至少我不可以”。
门关上后,实验室恢复了寂静。海莉薇重新戴上精神感应增幅头盔,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但意识的深处,那份关于埃尔文动机的疑虑,优先级又悄然提升了一个等级。
当海莉薇结束在特伦索菲实验室的深度精神传感实验,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走出教令院时,夕阳已将学院的白色穹顶染上了一层暖金色。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广场椅上的熟悉身影。
赞迪克换下了他那身标志性的学院制服,穿着一套剪裁颇为得体的深色常服,手里居然还捧着一束……花?
海莉薇的脚步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赞迪克和他手中的花上,带着明显的疑惑。
赞迪克看到她,红瞳瞬间亮了起来,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将那束鲜花不由分说地塞到海莉薇怀里。
“学姐,实验辛苦了!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海莉薇抱着那束花问出了核心问题:“你哪里来的多余摩拉买花和请客?”
她非常清楚深渊研究项目对赞迪克资金的鲸吞速度,以及他最近面临的经费窘境。
赞迪克的笑容丝毫未变,反而带着点得意的狡黠:“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般的愉悦,“卡派奇教授今天心情好,又‘自愿’赞助了我们一笔‘情感维护经费’。他老人家希望我们感情和睦,项目顺利。”
海莉薇瞬间明白了。所谓的“赞助”,恐怕又是赞迪克那套“内外交困、急需约会挽回感情”的说辞,从对项目地位患得患失的卡派奇口袋里榨出来的。
“所以,”海莉薇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镜片后的眼神透着了然,“你打算用卡派奇教授的‘赞助’,带我去哪里消费这笔‘情感维护经费’?”
赞迪克打了个响指,红瞳里闪烁着计划通的光芒:“当然是去个好地方!‘醉香食社’!”
醉香食社?卡尔·福勒?福勒家族?弗朗西斯!
这家伙,兜了一圈,结果把主意打到了弗朗西斯头上了。薅完了卡派奇的毛,这是盯上更大只的肥羊。
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卡尔·福勒在秘境里那张疯狂而贪婪的脸,以及她和赞迪克为了救小梅里联手送他上的路。再回想起弗朗西斯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真诚笑意的蓝眼睛,看她时那种纯粹的信任和欣赏……
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堵劲儿又冒出来了。
啧。
她无声地腹诽:虽然卡尔·福勒死有余辜,弗朗西斯也确实人傻钱多……但利用一个不知道父亲真实死因、甚至还对自己挺友好的“好社长”……这操作,连她都觉得有点……不太讲究。
不过,这点微妙的不自在很快就被更为理性的评估压了下去。
埃尔文那个可疑分子还在蹦跶,项目经费也确实紧张,弗朗西斯确实是眼下最合适、也最容易得手的“融资对象”。这点良心上的小疙瘩,在现实需求面前,不值一提。
“行吧。”她最终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算是默许了这个计划。
反正去哪吃饭都是摄入营养,能顺便解决赞迪克那无底洞似的经费问题,再观察观察弗朗西斯和妮娜的情况也不错。
她抱着那花束,跟在兴致勃勃的赞迪克身后,走进了奢华气派的醉香食社。
水晶吊灯的光芒刺得她微微眯眼,空气里昂贵香料的气息浓郁得有点腻人。赞迪克目标明确,直接挑了个餐厅中央、视野极佳的高调位置——简直是生怕弗朗西斯看不见他们。
侍者递上菜单。赞迪克看都没看价格,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招牌!按最高规格,最有特色的,统统上一份!”
那架势,仿佛花的不是刚从卡派奇那儿骗来的“棺材本”,而是他自己坐拥的金山银山中最不值一提的部分。
海莉薇扶额,一把拦住侍者,“别听他的。我们吃不了这么多,常规双人套餐就行。”
就在侍者躬身退下,赞迪克正琢磨着如何让海莉薇“不经意”地提及项目时——
“咦?这不是赞迪克和海莉薇吗?”
一个温和悦耳、带着恰到好处惊喜的嗓音自身侧响起。
海莉薇和赞迪克同时转头。
只见玛丽女士正从另一侧款款走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白两色侍女裙装,妆容精致,姿态优雅,脸上挂着那种无可挑剔的、如同面具般完美的关切笑容。
“玛丽女士,晚上好。”海莉薇开口问候,语气带着应有的礼节。
“晚上好,两位年轻有为的学者。”玛丽女士的目光落在海莉薇怀里的花束上,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欣赏,“真是美丽的花束,两位想必又是来约会吧。”
她随即又看向赞迪克,笑容依旧,“赞迪克先生,许久不见。弗朗西斯少爷和妮娜小姐要是知道你们在这里用餐,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慈爱”的忧虑:“唉,只是可惜……弗朗西斯少爷最近,恐怕是没这个心情了。”
“弗朗西斯他……最近怎么样了?”海莉薇顺着玛丽女士的话问下去,语气带着适度的关心。
玛丽女士脸上立刻浮现出更深切的忧色,仿佛在为一个优秀后辈的困境而痛心:“还不是因为妮娜小姐的身体,还有卡尔先生……唉……”
她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为难,“妮娜小姐的心脏问题……情况不太乐观,需要静养和特殊护理。卡尔先生又……走得突然,留下那么多产业和复杂的事务。”
“弗朗西斯少爷既要照顾妹妹,又要接手那些处理起来相当棘手的家族遗留问题,心力交瘁,已经向学院申请了半休学状态。新学期开学都一个多月了,他几乎就没怎么在学院露过面。眼看着今年就要毕业了,真是让人担心他的学业进度啊……”
玛丽女士的话语充满了“惋惜”和“关切”,将一个尽职尽责的“家族顾问”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就在玛丽女士说话间,海莉薇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餐厅后门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