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迪克转向山雕:“再加一个秘密。死亡是我母亲的心愿,我只是帮她做到了她一直想做的事。”
这个故事并不完整,但他至少愿意多解释几句。
真正的秘密说出口的瞬间,整条河的鱼都突然平静下来。
“原来如此……”山雕的声音变得异常轻柔,“你只是一个执行者。”
这家伙居然还有些失落。
“那么学姐,看你了。”赞迪克看着她,眼底带笑。
他很期待,海莉薇隐藏了什么同他一样,有关至亲之人死亡的秘密。
“秘密……其实也说不上。”海莉薇的目光落在河面漂浮的光点上,态度却十分坦然,“我的父亲是个神经工程师。”
她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机械,“他毕生研究人类大脑的学习机制。”
“在我五岁时,他发现我拥有‘绝对神经兼容性’——”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告诉了赞迪克:“我能无副作用吸收任何知识,并完美复刻输出。”
赞迪克的眼神骤然锐利,学者的本能让他立刻意识到这项天赋的价值。
在须弥,教令院掌握一项名为“罐装知识”的技术,这种技术以最初由大慈树王创造的虚空终端为核心展开,实现了将人脑内的记忆、技能像数据一样压缩,打包成“知识罐头”在市场流通。
只是这种技术还在深入研究的阶段。因为学者们对人脑的探索有限,知识在输入输出的过程中都存在着一定的风险,能在市场上流通的罐装知识必须保证其安全性与稳定性,而存在错误与危险的罐装知识则被教令院严令禁止在市场售卖。
与此同时,这种被教令院垄断的神秘技术,其成果也相当昂贵。
如果情况真如海莉薇所说,她拥有“完美神经可塑性”,能无副作用地吸收任何知识,并完美复刻输出,她的存在必定会成为黑市里最抢手的“知识容器”。
危险的、禁忌的、有关反叛与战争的、武器制造的……这样的知识,如果也能经由她的大脑被提取,再流入市场无限制地传播……
“父亲很兴奋,再后来的一次机会,他决定冒险实验。”海莉薇继续说着,只是她的语速越来越慢,“将我的‘学习频率’反向输入他自己的大脑……”
“神经元过载,记忆区崩坏。”
至于此番操作的后果,想必也不需要她多说。
海莉薇叹了口气,“故事到此结束。所以,可以收起你八卦的眼神了。”
她说的自然是赞迪克。
赞迪克听完海莉薇的叙述,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有意思,”他轻声道,“所以学姐的神经突触传导效率是常人的几倍?”
海莉薇微微一愣,随即会意地勾起嘴角:“至少4.2倍。怎么,你也想试试输入我的学习频率?”
“那我至少得先找机会开发个神经频率调节器。”赞迪克勾唇。
山雕歪着头,完全听不懂这两人的学术暗语。西蒙娜则困惑地看着他们一来一往。
“理论可行,但还需要解决突触过载问题。”
“那我还需要再研究一下缓冲装置。”赞迪克摸摸下巴,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要和我一起试试看吗?”
海莉薇注视着赞迪克的眼睛,在那双血色的瞳孔里,她看不到怜悯,只有纯粹的研究热情——而这正是她最需要的理解。
过往的一切经历都造就了如今的她,天才不需要怜悯,赞迪克亦是如此。
山雕无奈地拍打翅膀:“你们学者还真是……算了,还剩最后的你了,小姑娘。”
山雕看向一旁被赞迪克与海莉薇的互动唬得一愣一愣的西蒙娜。
“我……”
她突然茫然了。
她该说什么呢?说出母亲是为了保护她而死在村民的刀剑与草叉下?
可她已经告诉海莉薇和赞迪克,这应该不算是秘密了。
海莉薇看向犹豫不决的西蒙娜:“说出你最不愿承认、最不想被他人知晓的那个秘密就好。”
赞迪克懒洋洋地站在船边,嘴角挂笑:“放心,小朋友。我和学姐可是‘过命’的交情。你那点小秘密,算得了什么。”
过命的交情——即互相交代过各自都送走过哪些人命。
呵呵呵,这可太地狱笑话了。
海莉薇白眼。
西蒙娜攥紧了裙角,声音细若蚊吟:“我……我确实是魔女……”
“具体表现?”海莉薇专业地追问,仿佛在进行学术访谈。
“我能听懂动物说话……”西蒙娜忐忑开口,“我受伤时会与森林产生感应……村民驱赶我时,群狼突然出现保护了我,不然光凭妈妈她一个人的掩护,我是没办法逃离村庄,来到森林的。”
山雕的羽毛全部竖起:“啊……所以那些村民追捕你,是因为你是真正的魔女!”
“他们说得没错。”西蒙娜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身上流着邪恶的魔女之血……他们想要驱赶杀死我的行为是对的,是正义的,我是不该存在的存在,而妈妈是为了保护这样的我才……”
赞迪克打断了西蒙娜的自怨自艾:“你的实验数据有问题。”
海莉薇默契地接上分析:“首先,‘邪恶’是道德判断而非客观事实。从生物学角度看,你展现的只是特殊的神经感应能力。”
“其次,”她双手抱胸与西蒙娜平视,“那群狼是主动攻击村民,还是仅仅在保护你?”
西蒙娜愣住了:“它们……只是围在我身边……”
“看,典型的防御性行为。”赞迪克竖起一根食指,“就像蕈兽释放孢子保护领地一样,属于自然界的正常反应。”
赞迪克摇摇头,继续轻描淡写地说:“所以真相是——一群迷信的村民,因为恐惧未知而迫害一个小女孩和她母亲。”他转头看向山雕,“这故事在提瓦特可太常见了,算哪门子劲爆秘密?”
山雕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个……从叙事张力来说……”
它也不清楚为什么一个魔女接受自我审判的过程竟然被两人扭曲为了一场走进科学的教育频道。
“从学术价值看,”海莉薇摸摸下巴,眉头微皱,“你的能力值得深入研究。如果能解析出这种人体自发性的生态共鸣机制……可惜,居然是秘境的幻象。”
西蒙娜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两个人,一个把她的秘密当成实验数据,另一个干脆把它贬得一文不值——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算你真的是所谓的魔女。”赞迪克突然嗤笑一声,随意地挥了挥手,“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能力呢。能跟动物说话?这能力在雨林探险时倒是挺方便。”
“还有自发性生态共鸣……除了雨林探险,还是有别的研究价值的。可惜,带不回学校,不然,我真想做个详细检测。”
西蒙娜的胸口被狠狠戳中,开始自我怀疑地喃喃着:“所以,我以为的能力在别人眼里也就这样?”
“比起某位能把人脑当罐装知识用的家伙,”赞迪克戏谑地指了指海莉薇,“你这点能力简直可爱得像个毛绒玩偶。”
说到毛绒玩偶,海莉薇就想起之前在学校,情人节那天早上赞迪克说是猜中价格就随手送给她的玩具娃娃。
“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海莉薇看向赞迪克。
话题偏离的轨迹有些离谱。
赞迪克噎住,无奈地看去,又朝对方无辜地眨眨眼。
“学姐,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
海莉薇看好戏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娓娓道来:“情人节那天早上,我不是陪你练完剑去便利店买了早餐吗?你拿了个货架上的毛绒玩具问我多少钱,还说如果我猜中就送给我。我当时不是随便猜了个吉利数字88吗?结果回去才发现,那个娃娃身上的标签贴着128呢。”
“……”
“那是情人节礼物吗?还有,你那天应该很忙吧,居然会专门跑到社团举办的活动地点来偶遇我,不高兴也是因为看见拉默德送我鲜花在吃醋?……”海莉薇将过往她觉得不对劲的事情一件一件细数,最终发现,这些偶然居然连成了逻辑非常清晰的线,而那条线的起点则是赞迪克对她特殊的关注。
赞迪克的耳尖微微泛红,先是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再又故作镇定地整理袖口:“学姐,你这是典型的确认偏误,把孤立事件强行关联。”
“这几个月,你在我面前出现的频率比任何人都要高,而且,其中六七成的情况都缺乏合理理由……不对劲,你是不是早就从哪儿认识我了?”海莉薇越想越是狐疑,最后直接眯起了眼睛。
“哇……”西蒙娜忍不住惊叹,“所以他早就喜欢你……”
“停!”赞迪克突然语调上扬,“我要求终止这场单方面的信息纰漏!”
他转向山雕,“我们三个的秘密都交代完了,现在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山雕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真是精彩的互动。请上船吧,各位。”
小船缓缓驶离岸边,河面上泛起银色的涟漪。那些记忆鱼在船底游弋,偶尔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
西蒙娜站在船头,望着迷雾笼罩的河面,突然开口:“你们看那些鱼——”
一条特别大的记忆鱼跃出水面,在空中展开一幅画面:年幼的赞迪克独自站在燃烧的房屋前,火光映照着他苍白且面无表情的脸。
海莉薇陪赞迪克坐在船中心,客观表达了看法:“它们应该很喜欢你的记忆吧,可能情绪越强烈,鱼群反应越活跃。”
或许正是映衬了这一句话,之后有关赞迪克的记忆格外的多。
赞迪克手肘靠在船身,用手背支撑着歪头的动作,脸上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倒是和画面中年幼的他表情一致。
“如果不想掉下去的话,你最好站稳点。”他甚至还有闲心告诫西蒙娜。
西蒙娜后怕地跪坐在船上,让自己的重心降低,但又好奇地伸手触碰水面,一条小鱼立刻游过来,在她指尖绽放出一段画面:小女孩在森林里与松鼠对话的场景。
“哇!”她惊讶地缩回手,“它们真的能储存记忆……”
话音未落,一条特别大的记忆鱼突然跃起,径直朝西蒙娜扑来。赞迪克眼疾手快,一把将女孩往后拉。鱼身擦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道闪着微光的痕迹。
“嘶——”赞迪克皱眉看着手臂上逐渐浮现的画面——那是他母亲最后一次尝试自杀的场景。
海莉薇看在眼里,伸手摸了摸他肉眼看不出任何伤痕的手臂,“没事吧?”
西蒙娜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正好做个实地研究。”赞迪克活动了下手臂,语气轻松,“看来这些鱼对负面记忆特别敏感。不知道能不能放点气氛轻松的。”
一语毕,似是在回应赞迪克的要求,河面突然变得湍急,小船开始剧烈摇晃。无数记忆鱼从水中跃出,在空中组成一幅幅画面——有西蒙娜的母亲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有海莉薇在图书馆整理研究笔记……
当记忆鱼群在河面上跃动,银色的鳞片折射出过往的碎片时,赞迪克突然看到了一段熟悉的画面——
那是教令院图书馆的午后,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还没穿上刹诃伐罗学院校服的赞迪克弯腰拾起一本掉落的手稿,扉页上清秀的字迹写着《神经突触与知识传导效率研究》,署名“hLw”。
有点不妙啊……赞迪克绷着脸,只是心里嘀咕了句。
记忆鱼继续游动,画面变换——深夜的禁书区,赞迪克修长的手指划过借阅记录上的hLw签名。
“你居然……”海莉薇的镜片反射着波光,“所以,你果然早就知道我了?”
从一开始校医院赞迪克的殷勤、伪装的友好,都是蓄谋已久?
嗯?海莉薇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值得有人绕这么大个弯子来喜欢。
“那时候的我只是在寻找这个署名的主人,还不知道是学姐你呢。”赞迪克眼神飘忽地向右上角瞥。
记忆鱼的画面再次闪动——赞迪克手中拿着一叠全署名为“hLw”的文献,表情认真且兴奋。
他记得,当时他找到的这些论文散落在各个学院的期刊中,有时是神经学领域的突破性研究,有时却是机械工程学的改良方案,跨度之大令人咋舌。更诡异的是,这位“hLw”似乎刻意保持低调,从未在学术会议上露面,连教令院的导师名册里都查无此人。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很难抓住署名“hLw”的行踪,直到那次意外的相遇——在医院随意翻看的手稿,海莉薇三个字的首字母拼写……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hLw,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能让他感到棋逢对手的人。
海莉薇看两眼画面投影,再看两眼身旁的赞迪克。
这家伙都被纰漏成筛子了,居然能够坐在她身边无动于衷?
海莉薇眼皮一抬,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要接吻吗?”
他如海莉薇所愿地放下支着脑袋的手,端着架子,直起身。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