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在波涛中起伏,流波城的轮廓已经沉入了海平线以下。
甲板上,王大锤正盘腿坐着,手里抓着一把泛着蓝光的星砂,往他那柄看起来有些卷刃的宣花板斧上抹。那些星砂像是有生命一样,触碰到斧刃就渗了进去,原本暗沉的铁器表面开始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晶体光泽。
“这玩意儿真行。”王大锤咧着嘴,把斧头举过头顶对着太阳看了看,“感觉轻了不少,但劈下去肯定更沉。”
敖冰坐在桅杆顶端,手里拿着一个酒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她是龙族,这点海风对她来说只是挠痒痒。
司马烬坐在船舱门口的阴影里,膝盖上摊着那本《无终之书》。
书页被海风吹得哗哗作响,但他并没有看书上的字。他的手按在书脊上,那里面传来的热度正在一点点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规律的律动。
就像是什么东西在倒计时。
“先生,前面就是近海了。”王大锤收起斧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阵爆豆般的脆响,“等上了岸,咱们是直接回京,还是先找个地方吃顿好的?这海上的干粮淡得嘴里没味。”
司马烬没有回答。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正午的阳光很毒,照在海面上泛起一片白光。几只海鸥在船舷边盘旋,叫声尖锐。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司马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不是来自具体的某个点,而是整个画面。他眯起眼睛,伸出手,在眼前比划了一个方框。
“大锤。”司马烬忽然开口。
“哎,先生。”
“你觉不觉得,今天的太阳,有点……平?”
“平?”王大锤挠了挠新长出来的古铜色头皮,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不就是圆的吗?咋还能平?”
司马烬没说话。他站起身,走到船舷边,目光死死盯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
那里有一朵云。
那是一朵很普通的积雨云,像一座灰白色的山峰堆在海面上。
但它不动了。
海风明明还在吹,船帆还在鼓胀,但那朵云就像是被钉在了天上,纹丝不动。
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朵云的边缘,突然出现了一条线。
一条淡金色的、笔直的线。
这条线从云层的顶端垂直落下,切开了云,切开了空气,最后毫无阻碍地切入了海面。
“那是什么东西?”桅杆上的敖冰也发现了异常,她猛地站起来,酒壶从手里滑落。
酒壶掉向甲板。
啪。
声音很闷,不想是陶器碎裂的声音,倒像是砸进了一团厚重的棉花里。碎片没有四处飞溅,而是缓慢地弹起,然后极其缓慢地滚了两圈,停住了。
司马烬瞳孔微缩。
他猛地转头看向船的另一侧。
在左侧极其遥远的天际,同样出现了一条淡金色的直线。
接着是上方。
两条直线的顶端,在万米高空开始延伸,然后以一种绝对完美的九十度角转折,向中间汇合。
这根本不是自然界能产生的东西。
没有雷声,没有法力的波动,甚至没有任何能量爆发的迹象。
那四条淡金色的线,就这么安静地、迅速地在天地间勾勒出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
这个长方形大得惊人,它覆盖了方圆数百里的海域,将这艘船、周围的海鸥、远处的海岛,全部囊括其中。
“框”住了。
世界被框住了。
“这是什么阵法?”敖冰从桅杆上跳下来。
她的动作变得很奇怪。原本轻盈的身姿,此刻却像是在水底潜行,落地的时候甚至还要在空中停顿一下。
她落地后,脸色变得很难看:“空气……粘住了。”
王大锤也察觉到了不对。他试着挥了一拳,拳头带起的风声变得沉闷无比,就像是一拳打进了浆糊里。
“先生,这地方邪门!”王大锤抄起斧头,警惕地看着四周,“是不是流波城那娘们儿搞的鬼?”
“她没这个本事。”
司马烬的声音很轻。
他走到甲板中央,抬起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空气。
指尖传来一种明显的阻滞感。空气不再是流动的气体,而变成了一种半胶质的状态。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需要肺部用力扩张,才能把那些粘稠的空气吸进去。
船上的水手们开始慌乱。有人大喊大叫,有人试图跳进海里逃生。
一个水手翻过船舷,跳了下去。
但他并没有落进水里。
他悬在半空中,慢慢地往下降,就像一片落叶。而海面也没有溅起浪花,海水变得像果冻一样平滑、凝固。
司马烬看着那个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动作却慢得像皮影戏一样的水手,脑海中猛地炸开了一段记忆。
那是季谈被封印前,疯疯癫癫喊出的那些话。
——“他们来了!画师来了!”
——“这不是战争!这是丰收!这是采集!”
——“我们是标本!我们是画!”
司马烬的手指猛地抓紧了《无终之书》的封面。
“不是阵法。”司马烬抬起头,看着天空中那个巨大的金色边框,声音有些干涩,“这是……取景框。”
“取景框?”敖冰不解,“什么意思?”
“就像你画画之前,要先选好要画哪一部分。”司马烬指着那个金色的边框,“他们选中了这里。”
“谁?”王大锤握紧了斧头。
“不知道。”司马烬摇摇头,“也许是季谈口中的‘画师’,也许是某种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
话音未落,那个巨大的金色边框突然亮了一下。
原本淡金色的线条瞬间变成了刺眼的亮白色。
“嗡——”
一种极其低频的震动扫过整个被框选的区域。
所有人都觉得耳朵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司马烬看到,在那个金色边框的外面,云层依然在流动,海浪依然在翻滚,海鸥依然在正常飞翔。
而在边框里面,一切都静止了。
那只刚才还在盘旋的海鸥,现在就定格在空中,翅膀保持着扇动的姿势,连羽毛被风吹起的弧度都凝固了。
那个跳船的水手,半截身子入水,脸上惊恐的表情被永久地固定住。
时间并没有停止,因为司马烬还能思考,还能转动眼珠。
但空间被锁死了。